深圳往事:我在CNC加工店当学徒
2011年初,我来到福永街道新田社区,107国道旁边凤凰加油站对面,一家CNC加工店当学徒。加工店主要加工火花机上用的铜料,为防止学徒工将铜材偷走,店里要求学徒工先交1000元的押金,做满一年再退。
我当时没那么多钱,只交了500元押金,一番沟通,老板同意了。除我之外,另外一个学徒工是湖南郴州人,比我小一岁,从技校毕业。他希望学习UG软件,就是编程。
学徒工资是每月三百元,包吃包住。几乎天天上班,即便没活,也要将机床里铜渣、铁渣清理干净,拖地,擦拭机器。
老板是安徽人,1987年出生,当年才24岁。开加工店之前,老板在朋友那里学的编程,学会后自己接单,先买一台宝源机器,后来生意多了,又买了一台佳铁。购买机器的钱,老板父亲垫资。
编程是广西人,工资3000元。操机师傅汕头人,一月工资2000元,徒弟在半年内,可以涨到1200,一年内可以涨到1500-1800。
老板父亲每天去金凤凰购物超市买菜,每天起得很早。他喜欢买福寿鱼,回来加豆瓣酱红烧。
加工店有个规定,人停机器不停,分为两班倒,白班是早上8:00到晚上8:00,剩下是夜班时间。
加工店生活算不错,人少,老板吃什么,员工吃什么。大家围在一张圆桌子上面,人在二楼吃饭,一楼的机器还在运转。一道程序走完后,机器会滴滴响,需要人工进行复位,重新更换刀具,直到加工完成。
从学习对刀、换刀、磨刀、分中、打表,我慢慢学会了操作CNC。编程也试着学习一段时间,但总是学不好。
大部分学徒工学习半年后,开始跳槽,在这工资是1500,出去就是2000。
加工店机器,被称为精雕机更合适,工作台比较小,一般是做塑胶、铜、铝,也有做治具。稍微大一点的钢材模具,无法加工,顶多加工一些像板砖一样的小钢材,光一光面,开几个不深不浅的槽。
对新员工来说,难度大一点的,还是那些没有做标准,又重新返工的材料,要在工作台上进行校表分中,有时候因为夹不紧,在加工过程中被打落。新员工不是将刀具装的太长断刀,就是将刀具装的太短,机头撞了材料。
总之,什么问题都有。
师傅叶伟是四川达州人,比我早来三个月。他之前的师傅,是他的哥哥叶帅,叶帅学成师傅后希望学习编程。上一年,叶帅和老板商量在办公室加一张桌子,用来放电脑,自己跟着师傅学习编程。
老板是同意的,一楼那个上传程序所用的电脑,是老古董,下载UG软件后,卡得无法使用。
开年后,叶帅去找老板,希望在办公室放一台电脑,学习编程,电脑自己买。老板以影响工作为由,不同意他搬到办公室内,宿舍又没有什么位置。
老板改变了主意,叶帅生气,辞职去了沙井其他一家公司。叶帅走的时候,希望弟弟叶伟也走。但叶伟希望学得精一点,没答应离开。
顶替叶帅位置的陈红丁是汕头人,戴一副黑框眼镜,时不时推一推眼镜框,脾气要比叶帅好得多。他主要上白班,带我和湖南的一个徒弟。
叶伟学了几个月,可以在夜班单独操作,无非一个人慢一点,偶尔遇上不懂的问题,才叫编程师傅解决。
用来上传程序的电脑本来非常卡,陈红丁来后,捣鼓来捣鼓去,可以看电影民,而且还不怎么卡。他没事时,下载韩国少女时代跳舞的MV看。或者在QQ空间,打开QQ农场,进行种菜施肥,还把虫子放在其他好友农场里。
我对电脑不是特别熟悉,刚来连复制剪切都不会,一部分是叶伟教的,一部分是陈红丁教的。上夜班的员工,只在加工店吃个晚餐,中餐都睡得太死,根本没法起来。夜宵可以在厨房做一些。
一楼车间,后边一间是厨房;二楼办公室,隔壁一间小屋是老板住;三楼宿舍,放着三个上下床,等于两个师傅,两个徒弟,一个编程。宿舍的桌子歪七扭八的,上面一个笔记本电脑,几盘蚊香。
下了班,陈红丁带着我们去逛街。那时,从凤凰立交桥底穿过去,或到稔田社区公交站地下通道上去,前往凤凰夜市闲逛。凤凰夜市尽头一个下坡处有烧烤摊,我们去那里吃烧烤喝啤酒。
福永桥头万宝、东芝、爱普生精工,大洋田骏达马达厂,正中工业园、新赛思厂,很多打工妹与打工仔手牵手来到凤凰夜市逛街,真是热闹非凡。现在,凤凰夜市已失去昔日繁华。
加工店流动性很大,学徒工资普遍低。老板也知道,学徒工一旦学会之后,也都溜之大吉,不会开太高的工资。工资月底才发,一旦发了工资。编程与陈红丁就出去,回来就开始谈论188和66,一个说波涛汹涌,一个说内涵丰富。
我和郴州同事两个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编程故意朝我们挤挤眼,说下次带你们去,一个月上30天班,累不累啊。
三个月后,我与郴州同事的工资涨到了800元。从技校毕业的郴州同事,比我学得精,他还会一点小小的编程。他学的就是模具专业,我在福永大洋田福安工业区,见一个操作CNC的师傅,操作这个机器比较轻松,有闲时间,头脑一热才去学的。
一天晚上,叶伟的哥哥叶帅来到加工店,开着电动车。叶伟已经辞职了,叶帅是来接他。我在加工店门口,问叶帅现在工资多少?叶帅说是2500元。他问现在师傅给多少,我说2000元。
叶帅觉得小加工店太杂,适合学技术,学会走了就可以。
叶伟走后,来了一个新同事。郴州的同事与陈红丁一起上白班,我与新来的工人上夜班。新工人是个操机师傅,工资1800元,略懂编程。
师傅叫黄文全,江西赣州人,喜欢打游戏。到了半夜,黄文全和我饿得不行。黄文全想去买泡面吃,我和他说,老板留了剩菜,给我们当夜宵。黄文全自己不会做饭,听说我能做夜宵,也不愿意买泡面,于是他看机器。我煎了两个鸡蛋,又烧了两碗开水下面条,最后将留下的剩菜倒锅里,做成了大杂烩。
我与黄文全一个人吃了一碗,他也觉得比泡面好吃。后来,我一直煮夜宵,他看机器。黄文全也就教我其他的CNC技术,如何修改刀补,如何不用分中棒来找坐标,如何磨刀,如何修改程序。
那次,黄文全在拆加工好的铜料时,不小心将铜料摔在了地上。所有来料加工,老板都和编程师傅说,要把铜料多杀掉一些,杀下来的铜料可以卖钱。
一旦这个铜料被报废,几乎没有余下的材料加工。黄文全将铜料摔坏,吓了一头汗,拿起卡尺,从高到底,将铜料又测量了一番。龇牙笑着说好悬,于是将这个铜料进行打表分中,重新将程序走了一遍,才将损坏的产品恢复原状、
产品都在箱子里摆着,老板早上见那个铜料的底部,只剩下两厘米厚,奇怪地看了看:这么薄,不知道火花机能不能夹住啊。把产品拿起来翻来翻去看,又说没事,钻上空,在底部上螺丝就好了。
快到发工资的时候,老板都是提前让员工把机床的铜渣给清理清理,装在袋子里。悬空后,在袋子上扎几个洞,将切削油给漏出来赣州学美甲哪里好,再卖废品。
半年之后,我辞职了,回了一趟老家。因为爱好古体诗,我从107国道坐大巴来到山东临沂去拜访一位69岁的退休老人。老人在酒店给我订了房子,第二天又在王羲之故居游览赣州学美甲哪里好,晚上,又转车去临沂,从徐州火车站坐上了回南阳的火车。
半个月后,我从新野汽车站,坐大巴到东莞长安下车,之后又来到福永,住在朋友家中住,开始了找工作。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在网上找。于是走路在广生医院、福安工业区、沙井汽车站,松岗潭头第二工业区,连续找了三天。终于在一家塑胶模具厂找到工作。
工资1800元,这家公司叫步步超科技有限公司。从松岗潭头路口下车后,跨过天桥,向潭头第二工业区方向,到了上坡后,左转300米就到了,那个地方大概叫蚌岗,边上有个公交车场。
工厂有四十多个人,有火花机、钻床、磨床、线切割、CNC、注塑机。基本上外加工,另外一个房间内,只有一个工人,是组装净水机的,数量不多。
宿舍在隔壁一栋的二楼,有四五间,最里面一间是女性宿舍,其他男的。除了开注塑有女的,大部分是男的。
老板娘喜欢穿黑色裙子,再穿个丝袜和黑色高跟鞋,做着长长的美甲。时不时也穿一件白色裙装,还能看到她胸衣的颜色。她一进入车间。几个中年男人,就使眼色给其他员工,使眼色往老板娘身上看。
他们还喜欢猜老板娘胸衣的颜色,一旦猜中,就感觉中了大奖。
老板娘一来,无论年轻的男工人,还是中年男工人,干活就特别卖劲,将砸模具铁锤敲得更响。
车间CNC的加工生意,不是很多。我偶尔被调到隔壁注塑车间操作注塑机,因为有人辞职,车间不得不重新招人。
在车间拌料,更换模具的是一位广西人,30来岁。
他小姨子阿丽很会打扮,穿个黑色皮短裙,紫色丝袜,再穿个小白鞋,上身是白色T恤,戴着两个耳环,银光闪闪的。不穿黑皮裙的时候,就穿个牛仔短裤。后来,一众工友一起宵夜,她也去了,无意中暴露了,她的确在酒吧上过班。她酒量惊人,一般男人都喝不过他。
阿丽在注塑车间开注塑机,只上白班。以前,模具部的年轻男人,基本不上注塑车间去,自从阿丽来了之后,那些男性,动不动就去车间,不是问阿丽累不累,就是问阿丽是哪一年的,家是哪里的,有男朋友,还塞口香糖给她。阿丽不接,就硬往她身上塞,趁机享受来些肢体接触。
车间一位操作线切的人叫老牛,他不老,1987年的,一个月是2500元的工资。夜班的时候,上半夜是玩游戏看电影,下半夜是睡觉。自从阿丽来了之后,又与她同一个班,就不断往注塑车间跑,找阿丽聊天。
阿丽原来负责注塑机开门、关门、取产品。不久,原来的老文员离职,阿丽接手文员工作。车间的同事,感觉又泄了气。
那天,我正在更换刀具,注塑车间一位男孩子的手,瞬间就被注塑机的模具压断了。男孩子伸手去取模具中的塑胶产品时,模具哐的一声合在了一起。男孩子哇一声尖叫起来,正在配色粉的广西男子慌张地丢下手中的活奔到机台,本能地将注塑机半自动状态调到手动状态按下了开模键。
男孩才将被模具压得血肉模糊,像扇子一样露着雪白骨头渣子的手掌抽出来。之后,一跳又一跳地在地上打滚,扭曲,抽搐,尖叫,只到昏死过去。
断手的男孩17岁,在15天后回到了车间。老板娘是男孩子的小姨子,什么好吃的都拿给他。男孩子的母亲和父亲离婚,因为上不进去学,被小姨子叫来开注塑机,想着挣点钱也好,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男孩被救护车拉走后,车间变得阴森起来,工厂的经营状态也不容乐观。
过一段时间,不断有人辞职。我与几个同事,到老板办公室要了几次工资,都没有给。每次,都是两百两百的给。
后来,车间打扫卫生准备放假的时候,我从机床底部,掏出了几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的铜渣,每个机床下面都有,大概十来斤重。我问隔壁的同事,隔壁的同事瞪眼让放回去。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年底的时候,一个南阳的镇平老乡去要工资,要了几次都没给。我见这个厂没法待下去,辞了职。辞职到期后,在宿舍待了半个月,才拿回应有的工资。
离开步步超科技公司后,我去了龙岗。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到这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工厂时,院子紧紧闭着,里面生满杂草。(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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