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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202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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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客栈原创发文总第87篇】
作者 / 阿培
我初次见到九妹是在2021年,那时候我在客栈里举办陌生人讲故事的午宴小聚餐,来参加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个人,九妹是其中一个。
那天,天色变暗了,屋外又下起了雨,古街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了,青石板街道被雨水润得一片潮湿。
约定中午十一点的聚餐,没想到九妹一大早就来到了,她撑着伞穿过古巷街道,拐过一片片古建筑,在我屋前的骑楼檐下躲雨。
这种蒙蒙细雨,一片阴暗的天色在老屋的上空,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着。
我招呼她进店里来,她的外套已经被雨水溅湿了,“来一趟辛苦啦,快进来坐吧。”
我帮她把雨伞挂好,然后泡上了一杯热茶。
不一会儿,其他客人也过来了,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九妹不怎么爱说话,就静静的呆着,她局促不安地靠着沙发坐了下来,显得格格不入。
九妹这孩子很奇怪,本来说好是大家一起做饭,但她并不需要大家动手,让我们出去聊天,她自己一个人承包了厨房。
于是,众人在店堂里谈笑风生,她独自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切着青椒,左右忙个不停。
客人们称赞她,“哎呦,这姑娘,真是乖巧贤惠!”
又有客人说,“一个人做饭太累了,歇一下,歇一下!”
九妹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下,声音很微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她没有停下来,继续在忙活,砧板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切菜声。
不一会儿,九妹把菜做好了,她给大家炒了好几碟香喷喷的饭菜,让人口舌生津。
伴着奶油的点心是甜的,混着的葱油的排骨是咸的,夹杂着各种精致的味道,还有一些凉拌菜式,清清爽爽的,配上一些炒肉,更加令人食欲大开。或许尝过了很多美味佳肴之后,会恍然明白,最好的菜还是的家常便饭。
众人在吃饭,聊天,高谈阔论着自己的精彩故事,九妹一言不发,她低头细吃,吃得慢条斯理。
没有人注意到九妹不说话的原因,或许大家认为九妹性格内向,但我知道九妹只是觉得自己太卑微了,别人的聊天内容,她跟不上,没有勇气插话。
有人主动跟她抛起话题,九妹却找不到回应内容,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一同吃饭的,有个叫米兰姐的热心大姐,她看见九妹腼腆的样子,又不怎么夹菜,就夹了一堆肉和菜给她。
九妹低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把碗端到嘴边默默吃菜。
饭后,客人们都陆续告辞离开了,还剩米兰姐和九妹在坐着。
米兰姐是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大姐了,看见人少了,就和九妹谈了起来,九妹终于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九妹,这个29岁的姑娘,来自湖南湘西,单亲家庭,母亲在她几岁大的时候就得病去世,她自小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她刚出生时候,父亲并未表现得很欣喜,而是有些木然,父亲是越南战场的老兵,在80年代中期经历过两山轮战。
越南边境,老山前线的炮火和冷枪让士兵神经高度紧张,父亲那时候长期蹲在阴暗潮湿的战壕里,这种战壕叫猫耳洞九妹服饰,猫耳洞只能容纳一两个人蹲里面躲避炮击。洞中的高温与雨水潮湿,父亲身上得了皮肤病,退役回家后身体也不怎么好。
经历过战场的退伍军人,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都难以治愈,吃了很多药都治不好,更严重的是父亲精神上的问题,得了战场应激精神障碍九妹服饰,性格变得很暴躁,爱骂人,经常口中念念叨叨地说要为战友报仇,要和越南人同归于尽。
90年代的农村,大家的日子都非常穷,猪肉放着几天都不舍得吃,能吃饱是一件最大的幸福事。九妹自小就得干农活,种田犁地,割禾割草,打猪食,打井水。
在日复一日的农活之中,九妹很快长大了,她力气大,体格素质好,勤奋积极,干活风风火火,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种温室孩子的扭捏撒娇。
九妹是个有点女汉子模样的姑娘,有一个客人评价说她干净,利落,清澈。客人说,对一个女孩最高的评价,就是干净。
九妹身上有一种原野的质朴,有山林的纯净,虽然成长在一个贫苦的环境下,却单纯、努力、较真地活着,丝毫没有抱怨命运不公。
九妹十来岁的时候,父亲经过长时间的调理,精神应激问题慢慢康复了,狂躁综合症消失了,变得温和而有耐心,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在湘西的大山,是九妹自小生活的地方,山的灵气,雨的滋润伴随着她的成长,她常常到山上砍柴,在白云树荫下乘凉,清风抚人心。
湘西,沈从文笔下描写的《边城》,无数传奇浸润的大山,一段段美丽的历史感,几番晓雾的温润,几度山雨的沾濡。
每当她难过、委屈、孤独的时候,她就会跑到山上一处高坡上发呆,远眺村庄,甚至下雨的时候,她也会撑伞上山坡上去看雨,她喜欢雨。
父亲知道九妹每次发呆,都会躲在这片高坡上,见她迟迟不回家吃饭,不用猜都知道她去哪里了,父亲就会迈着蹒跚的脚步上山找她。
大山里的人们也不会说什么人生道理,父亲抽着一支自制的旱烟,安慰她说:“九妹呦,山上有蛇,不要乱跑了呦。”
然后九妹就会自己下山回家。
大山里农村的产业,除了种田养家畜,没有别的更好发展,父亲想谋一条活路,就到县里一个机械加工厂上班,很少回到村里。
九妹念完高中后,也离开了山村,南下到广东打工,离家远行打工是别无选择,因为家里太穷了。
她先是到了珠三角的工厂流水线,辗转于电子厂和服装厂,在工厂里的生活,机械而麻木的运作,终日需要加班。时间久了,这种消耗生命时间换钱的工作让她很乏味,后来她自学了一系列的办公软件,到了一个私企做文职。
这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倔强而自卑,有着一身铮铮傲骨,不想依靠任何人,她是个平凡的人,但又绝不在平凡中腐烂,她一直努力成长为一棵不会容易枯死的树。
我和米兰姐听着九妹的叙述,她语言组织得漫无目的,时而又停顿了很久,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很聚精会神的听,实际上我并抓取不了什么信息。
“爸叫我过几天回去相亲。”九妹继续说。
九妹已经29岁了,她父亲说在乡下,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就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九妹一直没有找到归宿,是她父亲的一块心病。
近些年来,父亲本来已经好转了的病,因为年纪越来越老,总有一些后遗症复发,身体一连串的毛病,时不时卧病在床,又总咳嗽,走路时候腰也直不起来,体质越来越不好了。
父亲没有告诉九妹自己的病情,只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死去,担心九妹往后的人生路途。
九妹低着头,逃避着目光,不太想让人看见自己的面部表情。
“说好今天来做饭的,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九妹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她要去厨房洗碗。
我不让她洗碗,她坚持要去洗。
九妹到厨房里忙碌起来,她手忙脚乱,慌了神,弄得碗碟哐哐响,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想冲刷着盘子上膨胀起来的洗洁精泡沫。
米兰姐看见九妹慌不择路的样子,想过去帮她一把,九妹说不需要帮忙,可能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米兰姐只好默默在一边刷着桌子,不说话了。
停顿了一会儿,九妹开口说,“爸说过,只要我好好的生活就可以了。”
工作辛苦她没哭,朋友越来越少她没哭,父亲的不理解没哭,只是在独自洗碗的时候,她就突然哭的泣不成声。
她心里难受,眼中的泪水已经在打眶,她哽咽着说,“不好意思了。”
米兰姐给她递了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九妹是一个喜欢看雨的人,就像她小时候在湘西的山坡上发呆一样,看到的是自然万物,也听懂了雨的善良。
九妹的哭,不是父亲的催婚,而是人生的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锦瑟华年,有多少情感可以永远维持,又有多少忧伤可以真正地淡去无痕。
九妹是个很平凡的姑娘,为了生存,独自走出大山,独自闯荡陌生城市,九妹又是个坚强的姑娘,她的命运如同一条孤独的河流,收入的窘迫,出外万事艰难,现实把梦想一点点打碎,然后她又再一点点拼凑成自己渴望成为的样子。
不知不觉到了半年后,我很久都没有了九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这个爱沉默的姑娘后来又有着怎样的遭遇。
偶然一次看见九妹的朋友圈,我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回到了湘西,也相亲结婚了,在老家县城里打着一份工,照顾着年老多病的老父亲。
我细想了一下,这个结果也是很好的,家中有亲人,不宜远游,这个坚强的姑娘要承担起赡养的责任,这是人性的闪光。
从与九妹的一次相遇与谈话,到消失人海,这种偶然的历程,我感觉就像在睡梦中时空错落的空间里,仿佛九妹来到我的客栈门外,对着门里大声喊:“朋友们,我要走了,咱后会有期。”
踏遍山川湖海,有很多我所遇到的故事,九妹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姑娘,却是很难用文字表达此中的感叹。
九妹所讲的,是她自己的一生,逐字逐句,都是她走过的路,尽管命运多舛,尽管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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