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面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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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犀
在说到新疆维吾尔族时,有多少汉族人对他们几近一无所知?切糕、羊肉串,纪录片镜头里黄沙漫漫间已经和现实脱节千年的楼兰古国,被简单意象化当成日常的民族节日载歌载舞……甚至有多少人在随口哼起新疆民歌老旋律“弹起我心爱的冬不拉”时,会常识性错误地以为那是维吾尔族民歌,而实际上冬不拉属于哈萨克族,都塔尔才是维吾尔族的民族乐器。在新疆这个中国离海洋最远的省份,有中国境内最独特深刻的异域风情,但在纪录片式的镜头后,新疆维吾尔族的生活方式还是在多数汉族人心目中仅存在于枯槁的文献资料里,或是被标签化的口口相传中。
先撇开那些西域面纱背后的历史人文,一个最基本的时差,也常常被汉族人所忽略,那两个小时的时差,在刘亮程写的《新疆时间》里被这样形容,“在大半个中国天已亮的时候,人们忘记新疆还有两个小时的梦和睡眠。”其实,这句话说的不只是时差。
一个上汉族学校的维吾尔人
曾在喀什老城迷踪行宫般的老城小巷里走了两日,在库车的古龟兹之地见过南疆的绮丽和苍凉。还有那些在金黄色老城小巷里,迎面走过来看见陌生人来不及遮住面纱就简单把头巾往脸上一罩的喀什噶尔女人。人们都说,没到过南疆,就不算见识过真正的新疆。任何一个深入过南疆腹地的人都知道,那个除了被多年来简单意象化的“能歌善舞,色彩斑斓”多民族地域背后,有极为古老的文化浸染和认知这个世界一草一木的信仰差异。你无法简单地以标签化的意象形容它。
在阿克苏边境县城长大的玉苏甫卡迪尔维吾尔族的服饰,是3岁就接触汉语从小上汉族学校的维吾尔族人,这个在天山南麓塔里木河上游出生的孩子,早已形成了汉式思维方式,也许已无法代表大多数传统生活方式的维族人。如今与家人交流用半汉半维语的他,在上汉族学校时就形成这种混搭的语言交流。在南疆,上汉族学校的比例逐渐上升,从一班只有四五个到几近一半。从前几乎大多是中产阶级维族家庭才会送孩子从小去汉族学校上课,现在普通维族学生的课程安排则从没有维语课变为维汉双语教学。在学校用汉语,家里用维语。
“我的父母受教育程度算比较高,都本科毕业,思想开放,希望我接受更好的教育。其实读汉族学校没有像中国孩子去国外上学那么异族化,只要与其他民族通过沟通交流很容易交往。”虽然作为一个从小在汉族学校受教育的维族人,并未感到求学生涯中那么明确的民族界限和迥异,但玉苏甫有点感伤地说:“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就能打成一片。但是从小学开始感到一种差异化,生活里朋友、亲戚、邻居的维族孩子会慢慢不在一起玩了,现在的朋友、同事都是汉族的,与本民族的朋友很少联系了。”他相信在这些年很多新疆学校的维汉双语教学下,像他这样的少数民族学生会和自己本族的孩子从小玩到大,而不会像失去联系的断线风筝。
在南疆老城里见到的女人面纱,在大都市之地的乌鲁木奇并不是常见装束。玉苏甫说:“照少数民族的方式习惯,传统服饰不应该有面纱。维族人自古至今接受的宗教多,通过与本民族的方式习惯相结合,把戴头巾的传统流传下来了。而面纱是从阿拉伯、伊朗,波斯文化传进来,应该称为宗教服饰而不是民族服饰。传统维族服饰是男士穿着长大褂,女士穿长裙并围绕面部戴头巾,与伊朗沙特蒙纱传统是完全不同的。北疆受到俄罗斯风俗习惯影响戴头巾,南疆维族为方便耕作也戴头巾,哈萨克族服饰则因游牧文化与之相异。”
一场维吾尔婚礼
和另一场非穆斯林的恋爱
在北京上大学然后回新疆工作的阿依古丽,在长大后才有意识地补习已生疏多年的维吾尔语,结婚时也坚持要办一场最符合维吾尔传统的婚礼,她觉得那是属于她灵魂之地的梦。婚礼那天早上,在万物还在迷蒙中的凌晨,女方家会举行宗教仪式尼卡。新娘会在表示家族绵绵长情的哭声中和自己的母亲道别,然后开始她的新生活之路维吾尔族的服饰,而在尼卡仪式中会用到象征着强烈依恋不可分割的盐和馕,意为永不分离。那一场梦幻一样的漫长婚礼载歌载舞到落日之后,又转至男方举办的宴会。阿依古丽说:“一般来说男方晚宴比女方午宴更热闹,毕竟一个嫁一个娶,娶的男方要更加大办。我们维吾尔人结婚一般会邀请所有亲戚家人同事朋友,凡是有交往的人都会邀请,在婚宴中歌舞也是不会断的。男方女方最好的朋友留下来送新郎新娘回家去闹洞房,不过我们的闹洞房也就是在家说说笑笑很快结束。”似乎从婚礼环节看,除了一些宗教仪式,其他和汉族也没多大区别。这可能也好理解,毕竟嫁娶的意义一致。
只是,和阿依古丽那场维吾尔族的梦幻婚礼相比,玉苏甫谈起的一个维族朋友恋爱史却让人颇为感伤。在新疆,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的汉族通婚,只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不少例子,现在却非常少见。穆斯林在和非穆斯林通婚时,对方必须皈依穆斯林之外还必须接受“净化仪式”。可即便如此,双方家族的反对还是常常会让年轻的恋人们长期关系阴晴不定而选择分离。还在坚持着的,也在对抗冥冥中的煎熬。以后会好些吗?不得而知。“没有任何仪规促使他们分离,来自家族的压力却是最沉重的包袱。”要逾越过这条冥冥中的线,有时候像要给这个离海洋最远省份里注入汪洋那般艰难。
那些传说中的禁忌
阿依古丽喜欢逛夜色下的乌鲁木齐夜市,她像是想起重要的事一样忽然说:“夜市一条街上的两边,一边是清真的,一边不是清真的,面对面地做生意,从来也没有听过任何不和睦的声音。我总是听到外面对新疆颇多禁忌的声音,但你知道吗,一个大肉店旁边就可能有一家清真牛羊肉店,这些街市上的景象从来都是和睦的。”
有点吃惊,毕竟听闻去菜市场买菜,非穆斯林的人不能轻易触碰清真柜台的肉,一旦触碰这块肉就必须被买下来,因为已被“玷污”。
“是的。还有不要刻意去提到‘猪’,不要在他们面前吃不清真的东西。洗完手注意不要甩手让水溅出来应该擦干;还有,非常忌讳别人在人前擤鼻涕挖鼻子,这些动作要去洗手间;也不要从食物上跨过。维吾尔族人在自己的生活起居上有自己的禁忌遵循,但各民族和他们交往时记得上面这几条基本就可以了。很多人也没有想像的那么严苛。无论有什么样的流传,新疆始终是个平和之地,尊重习俗就好了。”
汉族的中庸之道之下,礼仪之邦的久远文化下,是一种些许世故的交际处事方式,汉人对此已如空气般呼吸一样自然。但维族的思维方式和汉族不尽相同。他们的直来直去“不会拐弯“,通常会是两族人交往中需要谨慎处理的一处。玉苏甫说,总体上乌鲁木齐都是很平和的样子。
出生在喀什的阿依古丽和出生在阿克苏的玉苏甫,都认为新疆是柔软平和又富有生活气息的栖息之地。“只要不挑战他人的民族习俗和禁忌,不会有任何想像中的危险。”这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城市。很多旅人游离完南疆后再看到乌鲁木奇,会感叹它已和内地各大城市相差无异。但其实你若是穿过它繁华的街头巷尾,仍然可以轻易地感受到这仍然是个保留着很多新疆多民族生活习俗的城市。在巴扎里售卖的狼牙是穆斯林传统护身符,玉苏甫记得小时候他也有一个。
如今在乌鲁木齐,南门是一个清晰的界限,南门向南的二道桥地区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其他地方就是一派典型的内地普通城市光景。玉苏甫住的地方离游人如织的热闹大巴扎仅几百米。玉苏甫说:“无论是哪个民族的人,渴望和平相处好好沟通的氛围非常浓厚。”
做过老师下过海的玉苏甫如今在负责新疆出国留学生奖学金项目,“这个项目也属于促进民族交流。从更高的角度了解到隔阂的产生和如何解决的方法。我相信民族问题一定能有解决的方法。我总在想,一定有一天,我的汉族朋友们不再需要我陪着才敢小心翼翼来大巴扎地带逛街,总有一天我们回忆起这些,都已成为久远的往事。”
(实习生车佳楠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