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每天有一万件婚纱从安徽丁集镇发出,去为中国新娘造梦

佚名 56 2022-12-06

记者 | 马越编辑 | 牙韩翔

北京东三环建外SOHO装修精致的婚纱馆里,你不难看到准新娘们在巨大的镜子前试装——她们或许忍不住幻想着出数月后婚礼上的场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宴会,那将是自己人生中最为憧憬的时刻。

对这些被无数影视剧浪漫桥段和明星婚礼熏陶出来的年轻一代而言,“新娘梦”的具象表达,是那件一生只穿一次的梦幻婚纱。不过当她们挑选婚纱的时候,很难想到,身上的嫁衣来自一个自己或许没有听过的地方。

安徽六安丁集镇,一个距离北京900多公里、远离沿海的内陆小镇,聚集了600多家婚纱和辅料加工企业。它和巴黎的浪漫主义没有任何关系,那些你叫得出名字的大牌婚纱设计师,也从未到过这里,但它是却是中国最大的婚纱输出地之一。

“丁集镇每天发往全国各地的婚纱快递,不低于一万件。”丁集开办忠源婚纱礼服有限公司总经理许有忠说。

丁集镇路边的广告牌。(图片来源:马越)这里的婚纱批发价在1500元至2000元左右,当他们被快递送到北京SOHO的婚纱馆里时,价格会翻倍——出租一天3000元至5000元,直接购买的价格可能上万。

然而,丁集镇的面貌和普通的中国南方乡镇无异——出了贯穿小镇南北的主干道就是农村,有大片的农田。而数百家婚纱企业,除了在镇南的几栋厂房驻扎,就密密麻麻隐藏在民房小楼之中,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存在——时不时可以听到缝纫机的声音。

今年47岁的邹萍是本地人,在成为一名婚纱女工之前,她曾经在鞋厂里做运动鞋。和其他婚纱厂的女工们一样,她们每天地进行着相似的工作:打版、裁剪、车缝、车花、钉珠、抓褶、刺绣、熨烫……

“总体来说,做婚纱会比较有意思一点。”她坐在一台缝纫机前,低着头,双手熟稔地操作机器,给一条婚纱的下裙缝上绣花。以前做运动鞋流水线工人的时候,一天到晚地拼缝,工序费神而枯燥,而现在,她觉得做婚纱起码和“美”相关。

邹萍还记得第一次缝好一件婚纱后,自己举起了那条有点皱的抹胸裙看了又看——不过她无法想象女孩子穿上它时会是什么样,自己20多年前在村里结婚的时候,并没有穿上这种西式婚纱的机会。

丁集镇的婚纱厂房内,女工正在制作婚纱。(图片来源:马越)即使没有关注各种时尚大牌发布会,婚纱女工们也能悄悄感知某种市场流行。

在前几年,“珠光宝气”的婚纱曾经是大多数中国新娘的首选,因为大多数婚礼的举办地在酒店,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缀满水晶和亮片的婚纱会成为惹人瞩目的焦点。但现在,户外草坪、教堂同样成为婚礼热门地,于是散发自然光晕的蕾丝、缎面婚纱,比亮片款更受欢迎。

“我就更喜欢简洁大方一点的款式。”今年24岁的陈天东,在5个月前经过朋友介绍来到丁集的婚纱厂做工。他曾经对缝纫类的活计和时尚概念一窍不通,都说都说直男看不出女生衣服的款式有什么差别,但入了这一行,抹胸、一字领、泡泡袖、拖尾、蕾丝、欧根纱、绣花这些他不曾留意的概念,也开始在他脑子里生根。

给未来女朋友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婚纱,这个有点浪漫的想法陈天东不是没有过。

“可是,我怎么听说本地风俗男人是不能给自己老婆做婚纱的?”他有点疑惑,“还是不要太封建呀,我个人觉得。”在他的设想里,从选料、选款式甚至制作他至少都能给点意见,“不过还是要先找到女朋友再说吧。”

陈天东和他所制作的婚纱。(图片来源:马越)其实相对于婚纱厂工人的月工资,丁集生产的婚纱,价格并不昂贵。

以往占到全国市场份额70%的苏州虎丘婚纱,主打的是中低端市场,出厂价格在几百元到一两千之间。丁集婚纱也是如此。影楼的采购占一大部分,剩下的是各大城市的礼服馆、经销商,以及零售。

丁集和苏州大部分的婚纱礼服,之所以价格便宜明星同款婚纱礼服,走量,很大程度在于缺少足够有竞争力的原创品牌和设计。在这个行业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对其他品牌的款式可以仿造个八九不离十。常见的做法是看别人家做什么款式,哪款卖得好,或者说在别人的基础上做点改进——抹胸改成一字肩,裙摆改短一点,绣花调整个位置。

明星同款的生意最好做。因为明星婚礼上的龙凤褂,“秀禾服”这类新兴的中式礼服开始流行起来,而最近这里的婚纱礼服淘宝店里最显眼的明星款式,是刘诗诗和。

不过,一年多前的丁集镇,还听不到那么密集的缝纫机声响。

变化始于一年前500公里外苏州虎丘的一场“婚纱造梦”的拆迁。

事实上,在过去的二三十年中,中国最集中的婚纱制造和流通中心,正是苏州虎丘。当地知名的“婚纱一条街”是虎丘路的一段,近3000家大大小小的婚纱、礼服和配饰店铺,填满了主路和周边的小巷,琳琅满目陈列的婚纱,售价从几百、几千到上万不等。根据苏州市商务局公布的官方数据,这里的婚纱年产值近人民币20亿元,占据全国70%的市场份额,而全球70%的婚纱产自中国。

用当时媒体报道里的话来形容,这里是“一个隐藏在青瓦白墙的苏式宅巷里的女性梦想制造王国”。

在苏州虎丘从事婚纱生意、制造女性梦想的主力军,恰恰是丁集人——苏州的婚纱生意人明星同款婚纱礼服,有七成来自安徽,而其中又七成来自丁集。

“我们这个婚纱产业做到现在,实际上最早是从打工开始。”年过六旬的许昌应,算是当地到苏州从事婚纱生意的元老之一。1992年,妻子、母亲和妹妹先一步到苏州虎丘的婚纱店做工,老板是浙江人,而家里的稻田一个人没法种,他便随后来到苏州。

1990年代,苏州虎丘的婚纱生意刚刚兴起,一条街上只有两三家店铺。以农业为主的丁集,大部分劳动力选择外出到江浙沪打工。

“亲戚帮亲戚,乡亲之间会说‘你出去打工能不能把他带着’,”许昌应回忆,慢慢大家发现,在虎丘从事婚纱生意的人几乎都是老乡。当地流传一句顺口溜:“丁集5万人,1万在虎丘。”

婚纱生意的门槛并不高。待到工人积累出缝纫技术、销售经验和一点生意本钱,往往会自己买下几台缝纫机,租下门面,再找来几个亲戚一起开店——这是当地小型婚纱作坊最常见的模式。

“那个时候婚纱并不太讲究一定的款式,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许昌应告诉界面新闻,“一楼是店面,二楼是工厂。店里一共就三四个人,我老婆自己裁,不分白天黑夜,雇人雇不起的话,我们就自己辛苦一点。”

“一年投资3万,赚个2万回来,再到第二年投资5万,再赚6万——农村人做生意,资本都是像滚雪球一样慢慢做大做强。”

2000年左右,婚纱从业者开始大规模进入这条街区,婚纱作坊、辅料店扎堆开在一起。在2012年左右电商兴起后,作坊不必再开在临街的商铺,更多隐藏在巷子里的居民楼中。路边停着货车,工人们忙着装卸成堆的婚纱成品和布料,通过快递发往全国各地——伴随着缝纫机的轰鸣,和婚纱有关的生意在这里野蛮生长。

在居民楼中的婚纱车间。(图片来源:马越)直到变化来临。

2017年年底开始,苏州便因为群租房屡次发生火灾而进行大规模安全治理。2018年5月,虎丘的婚纱一条街迎来了“最严消防整治”——密集的婚纱作坊,一楼零售经营,二楼生产加工,三楼是生活区,加之服装布料的集中堆放,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政府层面的整顿迅速而严厉。不符合消防安全规定的街巷内婚纱作坊需要马上搬迁,属于婚纱一条街的黄金时代结束了,而小商户面临的命运还未知。

商户们的选择之一是婚纱一条街西侧的“虎丘婚纱城”。这座耗资27亿建设完成的大型园区,2015年开始对外营业,被视作苏州引导婚纱产业升级的配套措施。

但高昂的租金让不少婚纱老板们望而却步,只有另一条路——回老家。

“搬厂,搬家,回六安。”墙壁上斑驳的小广告显示出曾经情势的急迫和慌乱。如今,婚纱街区内的大部分广告牌拆除,部分实体店面仍在,但大多已无工人做工。

当时虎丘随处可见的返乡小广告。这让丁集镇负责招商的领导看到了机会。

在安全整治的5月,丁集镇政府便奔赴苏州,用优惠政策吸引丁集人回乡。丁集镇分管招商的副镇长丁文武称,近年来其实一直在苏州开招商会,过去几年一共只有十几家企业回到丁集,但在苏州严厉的消防安全隐患整治和产业淘汰升级的态势下,“回乡潮可谓前所未有”。

从苏州丁集镇存量的数万平方米厂房,迅速租赁出售完毕。

“从去年开始,净回流的婚纱从业人员有1万5千多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我们本地人外出创业回来的。”丁集镇镇长卢俊告诉界面新闻,“也有外地来的,苏北、河南、云南、贵州、江西的都有。”

不同于去年下半年回乡的大部队,最早一批去苏州做生意的许昌应,也抢先一步回到家乡“闯荡”。这也意味着,从苏州到丁集之间商业环境的落差,他率先摸索了一遍。

“别人做生意都是去更大的城市,你怎么还回老家?”同行们常常有这样的质疑。但随着人工成本、房租的不断攀升,他在苏州的生意开始难做。最明显的感受是招工变得困难——很多老家出来的人要带着孩子回家上学。房租上涨得厉害,头一年2万的房租,第二年就涨到4万。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不如回老家闯一闯,成就成了。”他说。

2010年回到丁集的时候,当地的物流尚不发达,婚纱的销售和布料的进货,仍然要依靠每天往来苏州的十几趟的大客车——晚上做好婚纱,早上让大客车带到苏州去卖,再从苏州带料子回来,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现在,许昌应在丁集的工厂有三层楼,一楼做刺绣,二楼是仓库,三楼是婚纱成品车间,有一百多员工。

中通、圆通、申通、韵达、顺丰、EMS等18家快递网点已经入驻丁集,还有另外一家大型物流公司凯程物流。每个快递点堆满货物,丁集镇每天发出的物流量,约2.5万件,流入量约8000件。

在家乡,房租以及其他配套政策有优惠,但对于婚纱行业来说,人力始终是无法减掉的成本。

在苏州从事婚纱礼服行业十几年的梅先宏,在去年6月回到丁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十几个工人,为了能把他们留在小镇,开出工资比苏州还略高。按件计费,做完一件婚纱礼服可以拿到200元左右,每个工人的平均月工资大约在7000元,旺季的时候,甚至可以过万。

之所以数百家甚至上千家企业扎堆,缘于婚纱行业的特殊之处——必须要抱团聚集才能发展。这是因为它涉及的其他生意太多,比如面料辅料,就连婚纱上的配饰就多达几万种。这意味着小型的婚纱企业,必须和蕾丝、绣花、塑料珠片等辅料店扎堆而生。

“比如30到50家辅料店,也需要300到400家婚纱加工企业作为客户才能生存。” 梅先宏告诉界面新闻。

不少人把自己的婚纱生意带回了丁集镇。(图片来源:马越)和快时尚类的服装或是电子产品不同,婚纱很难用流水线的方式生产。婚纱的几十道工序,基本上需要人工来完成。

而造就这个皖西小镇婚纱产业的兴盛,让各个产业链运转起来,依托的还是电商。一部分婚纱礼服店老板在把作坊从苏州撤出后,干脆放弃了门店,专门做电商。

许有忠在苏州闯荡20多年,是当地婚纱行业中的代表人物,他公司旗下有12家婚纱礼服的天猫店和京东店,年销售额上亿元。2018年他把工厂搬回丁集,核心的设计和电商运营部门仍留在苏州。他也深知,模仿并非婚纱礼服行业的长久之计。

“影楼对于婚纱的款式需求其实一年比一年高,每3个月就要更新一次。消费者也一样,如今生活水平变高,人们买一件8000-10000块的婚纱已经很正常了。”他告诉界面新闻,“因此我们的产品,从面料、选材、工艺、设计上来说肯定也要往上提升。”在生产、运营走上正轨之后,做婚纱企业最大的难处还是在于如何树立自己的原创设计和品牌。

然而对于当地更多规模远不及如此的小型婚纱作坊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丁集镇政府也很清楚,让那些后期返乡的,在民宅过渡生产,甚至散落在周边乡镇的数百家小企业都进入丁集镇的园区才能发挥这个行业的聚集效应。在距离丁集20公里的平桥工业园区,也打出了“打造中国婚纱文化产业第一小镇”的招商口号——很大程度上,这是一种竞争。

丁集镇婚纱产业园的效果图。(图片来源:马越)2019年1月,丁集镇和开发商合作的工业园区终于开始动工。在规划中,投资21亿元,3.15平方公里的园区里有集中了生产、商贸、旅游、文化和社区的功能。

“要吸引设计、创意、摄影和旅游行业的人才,”望向镇南空旷的田野,镇长卢俊说,“以后这里来来往往的,不只有做婚纱生意的人,还要有新人和游客。”

但是与新娘们无关。她们或许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她们只会记住结婚当天的动人模样,这天结束之后,这些婚纱会被送回店里或者收进柜子当中,很少有人再穿第二次。而在几百公里外的丁集镇,女工们仍然日复一日地在纺织机面前制作着婚纱,成就其他人的幸福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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