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自幼失怙的陆书瑾被养在姨母家 十六岁时 姨母给她挑了门亲事

网络小编 38 2025-04-30

听见了?外地来的,别在云城乱跑  有时候就是这么赶巧  萧矜连着旷学了三日,便收到了乔百廉亲笔所书的训斥信,一半训斥他不该旷学玩乐,一半又劝导他回归正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句话  大意是:你再不来上学,我就修书告诉你爹。

  萧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拿着乔百廉的训诫信亲自来学府一趟认错  这老头固执,若是不来的话,他真的会寄信给远在京城的萧云业??x?  谁知道刚来学府,就撞上了这样的场景就见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白脸一路跑来,被人追上一脚绊倒,摔得满身灰尘,连头上的方巾帽都歪了些,白嫩的脸蛋也蹭了灰,显然是被人欺负了。

  萧矜不是爱管闲事的个性,本想视而不见,但他耳朵向来好,从旁路过时,便正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  这才有了后面亲耳听到那胖子说他草包一事  因为训诫信被闹得本就心情不虞的萧少爷,拳头立马就硬了。

  陆书瑾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嗓子,还真给萧矜喊来了  几日不见,他仍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俊俏的眉眼和沉着的嘴角都写满了不开心,脸上俱是“我要找茬”几个大字  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知道这个时候根本不用再说什么了,只一边不着痕迹往后退去,一边低头拍打身上的灰尘。

  其余三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拄着拐棍那个胖子更是双腿发软,恨不能直接晕倒在地  萧矜厌烦的目光落在中间的胖子脸上,纳闷道:“你小子,莫不是整天无休无眠的在背后编排我?”  胖子连连摆手,“萧少爷,这都是误会,误会!”。

  萧矜突然想起一事儿:“先前那个说我喜欢偷女子的鞋袜揣回家偷偷闻的谣言,也是从你这传出去的吧?”  说到这事萧矜能气死,他是真想知道到底是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这样败坏他的名声,但查了好一阵也没能查到源头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在城中的负面传闻太多。

  胖子吓得打哆嗦,连忙否认,“不是我!绝不是我!”  萧矜还哪管这些,指着他道:“嘴硬是吧?”  话音还没落,拳头就打了出去,落在胖子的脸上,惨嚎声也一同响起  萧矜一人打这三个软脚虾毫不费力,直接把人按在地上揍,打得人求爷告奶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陆书瑾在一旁看着,发觉萧矜打人相当有经验,他拳头落下之处基本没有空的,尽管三人一直在闪躲,却还是一直将拳头接个正着且他十分嚣张,压根不考虑往他们身上招呼,就只往脸上揍,不一会儿就打得三人鼻血横飞,眼睛脸颊都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好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他打的一样。

  正看得认真时,忽而一人走到她边上,递来一方锦帕,道:“先把脸擦擦吧”  陆书瑾瞟他一眼,见此人也是十七八的年岁,手中轻摇着一柄玉骨扇,脸上笑吟吟的  她没见过此人,并不接锦帕,只道了声谢,而后用手背随便擦了擦脸颊。

  “你就是陆书瑾吧?”那人问  陆书瑾见他认识自己,略有些惊讶道:“你如何认识我?”  他道:“每年的海舟学府只招收三个寒门学子,你便是其中之一,学府之中大半人都听过你的名字”  礼尚往来,陆书瑾也问道:“不知小友何许人家?”。

  “朔廷”萧矜突然开口,打断二人说话  他打累了,丢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子,任三人躺在地上哎呦痛吟,走到面前来,随手将季朔廷方才没有送出的锦帕夺过,擦拭手背上的血,状似随意道:“何时来的?”  眼看着自己的锦帕被糊得面目全非,季朔廷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斯文模样也装不下去,心疼道:“萧矜!这可是小香玉亲手给我绣的,你就这么糟蹋?”。

  萧矜立马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将帕子丢还给了他,从衣襟里抽出了自己的锦帕继续擦着手上的血迹  那些鼻血被擦过之后呈一种干涸的暗色,糊了大半个白皙的手背,无端有几分瘆人,陆书瑾在旁边看着,眼皮直跳  季朔廷看着满是血污的锦帕,也直咧嘴,叹道:“至少这上头的绣工是上好的……”

  “你要是羡慕,你就自己去学”萧矜凉凉地刺他一句  季朔廷刚要反驳,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呵斥:“萧矜,季朔廷!又是你们二人!”  两人同时一回头,就见一个模样中年的男子正大步走来,隔得老远就指着萧矜怒道:“你旷学了三日,刚来就在学府生事,今日定要禀明院长,好好处置你这个混小子!”。

  萧矜一见来人,顿时脸色大变,说道:“唐先生,我这是锄强扶弱,助人为乐!不是没事找事!”  说着,他就将长臂一伸,拽了陆书瑾一把,将她轻而易举给拉到了身前,萧矜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知道怎么说吧?用我教你吗?”

  陆书瑾只感觉右耳朵被呵了一口热气,瞬间就将白嫩的耳尖染上了颜色,她缩起脖子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虽然才刚在海舟学府上了几日的学,但因着记忆力超出常人,所以对面前这个气势汹汹走来的唐先生是有印象的。

  唐学立今年近五十岁,身体极是硬朗,为人古板严苛,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一旦让他逮到了犯错的学生,必定是狠狠处罚的,兼且他曾任皇子伴读,卸任之后被重金聘请进的海舟学府,自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旁的夫子都不敢招惹的小霸王萧矜,他却是半点不怕,上回罚萧矜抄写文章的,正是这位唐先生。

  所以萧矜一看到他,顿时知道事情要糟  陆书瑾被拉过来挡在前面,心里也有点紧张  果然这唐学立一到面前,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人,当即气得大声斥责,“萧矜,你若是进了海舟学府不念书,趁早收拾你的东西滚回家去!这天地之大任你玩乐,别来祸害其他想要考取功名的学生!”。

  他嗓门大,站在陆书瑾面前喊的时候,一嗓子险些把她耳朵震得耳鸣,再加上他面容黑得如锅底,粗眉横立,十足骇人,陆书瑾看着倒真有些打悚  萧矜却早像是习惯了唐学立的训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撇眉道:“先生可不能冤枉好人,我不过是见有人欺负弱小,才出手做了好事。

”  唐学立显然不信,这三人鼻青脸肿,血糊了半边脸地躺在地上,再加之萧矜劣迹斑斑,任谁来都不会信是萧矜做了好事  他喝道:“还敢狡辩!”  那三人见夫子来撑腰,哭嚎得更大声,唐学立越听越生气  正在这时,陆书瑾突然往前一步,先端正行了个礼,不徐不缓道:“先生莫气,是我此前与这三人有些口角冲突,今日下学在此路过时被这三人拦住要给我一个教训,萧少爷是看我被打才出手相救,此事与他不相干。

”  “他把人打成这样,还与他不相干?”唐学立只道她也是平日围在萧矜身边的狗腿子,斜她一眼,冷声问:“你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小小年纪不学好,踩地捧高倒是拿手”  陆书瑾谦逊地低下头,声音平静道:“学生陆书瑾,家住杨镇,孤身来此求学。

”  唐学立听后当即愣了下神色,将头转过来仔细打量  海舟学府之中的夫子自是都听过陆书瑾这个名字的,知晓此人是乔院长亲自监考招进学府的寒门学子,破例免除所有念书费用,无家世无背景,唯有真才实学才能博得那三个名额之一。

  唐学立虽为人严苛,但对有才华有能力的学生自然也是略有偏爱,听她自报家门,再加之她方才说话行礼颇有规矩,态度谦逊,唐学立的气随即消了大半,神色也缓和不少,说道:“纵是如此,你也不该维护萧四,纵他作恶”。

  陆书瑾便说:“学生没有维护谁,不过是实话实说”  话虽是说得公正,但其后她又补上一句,“若非萧少爷路过此处善心出手,学生今日怕是也难逃一劫”  唐学立又转头看去,见地上三人捂着痛处不肯起,打滚之后浑身的衣物脏得一塌糊涂,半点没有少年郎,海舟学子的风范,心中已有偏颇。

  萧矜将唐学立的神色转换看在眼里,随后他目光往下一掠,落在面前少年纤细瘦弱的后脖子上,陆书瑾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碎发散在白皙的皮肤间,看起来乖巧极了  萧矜在海舟学府混了一年,对唐学立的难缠在清楚不过了,最不愿意撞上的就是他,原以为今日也少不了一顿费劲的纠缠,却没想到这瘦弱的小矮子几句话就能让这难缠的老头消了气。

  “虽说此事他们挑事在先,但动手殴打同窗终究为错,你们也难辞其咎,随老夫前往悔室领罚”唐学立警告的眼神在萧矜脸上晃了一圈,落在季朔廷的面上,“你也一并滚过来!”  季朔廷当即苦了脸,“先生,我真是路过的。

”  唐学立将眼睛一瞪,他只好闭嘴不敢再多言  胖子三人挨了顿狠揍,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最后被自家的下人抬着直接去了医馆,而陆书瑾三人则跟着唐学立去了悔室,领了打扫学府礼祠??x?,和三章策论的惩罚  礼祠位于学府的东南角,处在一个僻静的环境之中,平日里很少会有学生来此处。

堂中摆放着几尊夫子像,只有每年举行入学礼时才会组织学生来此处烧香祭拜,警醒学生尊敬师长,也求学途顺利,将来能金榜题名  虽礼祠一年中用上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学府还是时常分配学生来打扫,其中多数是犯了错的学生做罚。

  陆书瑾领了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空中那焚香之后留下的气味就扑面飘来,由于渐入夜幕,堂中视线昏暗,她先放下手中的扫帚,将堂中四处的灯一一点亮  萧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那扫帚被他抗在肩头上,走路也没个正型。

  礼祠很是宽阔,堂中有一大片空旷之地,最前头的高台上立着三尊夫子像,足有两米之高,陆书瑾将台前的灯点亮时,将头抬高才能勉强瞧见夫子的半身,不免被这高大肃穆的雕像压得心头发紧  陆书瑾点的灯并不多,那些挂在墙上和落地长灯都太高她无法触及,只点了矮杆灯和桌上摆放的烛台,是以堂中的视线并不算亮堂,柱子和灯台在地上留下朦胧的影子。

  从门口看去她立在高台中央,仰着脖颈看着夫子石像,在地上投下细长的人影,在石像之下,她更显得纤瘦单薄,却又站得笔直,腰背□□,烛光染上她素色的衣袖  萧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将扫帚随手一撂,声音惊动了看得入神的陆书瑾。

  转头一瞧,就见这混不吝的少爷伸了个懒腰,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窗台,推开了窗子之后懒了一身骨头地坐上窗框,半点没有要打扫的意思  夏风是燥热的,但经过窗子再吹进来,往堂中转了一圈在落到陆书瑾的身上,就变得有些凉爽。

  她看了看窗外悬挂在西方天际的红霞,忽而笑了一下  一个月前,她还困在一方老旧的庭院之中,每日都对着窗子眺望夕阳余晖,听宅中的人张罗着自己的婚事,那时候的孤寂,无助,恐慌如沉重的枷锁,牢牢地捆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然而现在看着相差不大的景象,她竟从心底里觉得惬意,身上再无其他多余的重量,唯有“自由”二字  陆书瑾收回视线,抬步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扫帚,从门口开始扫起来  虽说在姨母家时也给她配了一个丫鬟,但是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大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做的,扫撒这类的小事倒是累不倒她。

  萧矜坐在靠坐在窗边没再动弹,安安静静的陆书瑾则专心扫地,堂中除却她轻轻的脚步声和扫帚摩擦地面的声响,再没有旁的杂音,各不相干  就在陆书瑾以为她要自己打扫整个礼祠的时候,季朔廷忽而从外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学府里的少年,一进门就嘴里喊着萧哥,原本安静的礼祠顿时热闹起来。

  “吵死了,喊什么”萧矜嫌弃地声音传来  陆书瑾抬眼看去,就见那些人有几个面熟,是前几日在海舟学府遇见萧矜时围在他身边的狗腿子,此时也人手一个扫帚,进了门就开始殷勤打扫,嘴上还不停邀功:  “哪能让萧哥亲自动手啊,有这锻炼身体的好事,喊哥们几个就行了。

”  “蒋胖子那几人就是该打,这罚领得太不应该!”  “我说我从今早开始手怎么这么痒了呢?原是迫不及待准备着帮萧哥打扫礼祠……”  这句马屁拍得稍微有点夸张了陆书瑾在心中如此评价道  萧矜并不回应,就坐在窗边笑,半边俊面被夕阳描摹。

  季朔廷到他跟前,许是来的路上脚步走得有些急,额头出了些汗,埋怨道:“我就知道找你没好事,连累我也平白被罚了三章策论”  “谁写那玩意儿”萧矜满不在乎地哼道  几个大小伙儿忙着献殷勤,很快将礼祠给瓜分了,将陆书瑾挤得无地可去,只好退到了门边,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心说旁人说萧矜是个纨绔还真是一点冤枉都没有,连唐夫子给的处罚他都不在乎,言语神情间不见半点对师长的尊敬。

  “你不写,被逮到又是一顿责骂,你也知道唐先生那固执性子”季朔廷十分忌惮  萧矜没有应答,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写,懒得听劝  过了会儿,就听几个正打扫的人闲聊起来  “都是这俩月第四起了,今早我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叮嘱我别去人少的地方呢。

”  “什么事啊?”萧矜听见了,问一嗓子  立马就有人回应,“就两月前出现的人口失踪案子,衙门前日又收到了一桩报案,到现在还查不出门路来”  “我小舅在衙门做事,他跟我说收到的报案里,失踪的都是外地来的女子。

”一个瘦马猴似的人说  都是年轻小伙,对这些稀奇事儿自然是兴致很高,聚在一起聊得相当火热  萧矜却不感兴趣,他跳下窗子往外走,路过陆书瑾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忽而说道:“听见了?外地来的,别在云城乱跑。

”  陆书瑾仰脸对上他的视线,往那双眼眸里一看,顿时有一瞬的心慌,她偏头转了视线,说道:“失踪的人俱是女子,我又不是”  萧矜的目光往她脸上扫了一下,嘟囔一句,“娘们似的”  陆书瑾敛了敛眼睫,回道:“萧少爷倒是要注意,少走些夜路。

”  免得被人套了麻袋打得满头包  谁知这草包一下就听出了话外之意,气笑了,“你想说什么?”  “关心之语罢了”  “你最好是关心”萧矜用手指点了点她,随即大摇大摆离去第4章  听闻你昨日跟着萧四揍人去了?。

  陆书瑾的模样的确漂亮,但眉眼之间没有那股子柔弱味道,还有些未脱的稚气,所以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面容白嫩,过于秀气的少年郎罢了  只要与身边的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倒是不太担心会有人识出她的女扮男装  萧矜离开之后,礼祠中打扫的几人也很快离去,陆书瑾在里面绕了一圈,发现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就做了下收尾,而后锁上礼祠的门,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好在食肆到很晚都是有热饭的,她赶去吃了饭之后回到舍房,沐浴净身后洗好衣物,便点了灯开始写唐夫子罚的策论  三章策论并没有字数限制,陆书瑾随便翻了翻书很轻易就能写完  放下笔的时候想起萧矜在礼祠中的话,又抽了一张新纸,打算替他将那三章写了。

  虽说他动手打人并非是替她出头,但到底还是帮她解决了当时的困境,礼祠的罚扫也因为他叫来的人并未怎么动手,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今日那心胸狭隘的三人又挨了一顿揍,定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等过两日养好了伤必会再次找她麻烦,须得想个方法解决此事才行。

  思及萧矜那一副纨绔模样,她故意将策论水准一降再降,但同时又在里面加上一两处引经据典的论述,以免整章策论看起来全是废话  将东西写完后,陆书瑾搁了笔开始收拾桌上的书,顺道将那些从租赁院子里搬来的书一道整理了,一本本摆在架子上时,忽而有一个东西掉落在桌面上。

  她低头一瞧,只见那是一张扁长的签子,上头串了一条红绸,木签呈现出年代久远老旧颜色,上面写着两个字:大吉  脑中恍然又浮现当年那个小沙弥站在她的边上,笑着对她道:“祝贺施主,此为上上签”  陆书瑾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有福气的人,她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爹娘长什么样。

  据说是夫妻俩一起上山采药,遇上了泥石滑坡,就再也没回来,留下了三个月大的陆书瑾和祖母  那时候的她还没断奶,连名字都没有  祖母擦干了眼泪,用面糊糊一口一口把她喂到四岁,经常将她抱在臂弯里坐在门槛边,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念叨着:“财也满满,福也满满,咱们满满日后长大了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  小小??x?的陆书瑾并不知道这些话的含义,也看不懂祖母脸上日益增多的皱纹和苍老,直到后来祖母躺进了棺材,陆书瑾就被带到那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里,一个自称是姨母的人站在她面前冷淡地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  自那日起,她有了名字,叫陆瑾  瑾,美玉之意  但她稍微懂事一点,就知道她名字里的那个“瑾”字,应当是谨慎的谨,提醒她时时刻刻循规蹈矩,仔细行事,一刻也不能忘却自己仰他人鼻息生活  她的吃穿用度虽然寒酸但好赖能安然长大,十年如一日地在宅中生活,但她始终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家。

  表姐妹的那些漂亮衣裙和珠石首饰她也从不多看一眼,若不小心惹上了事,也要赶紧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否则就被罚跪饿肚子她越乖巧,姨母责骂她的次数就会越少,麻烦也会越少  长至十六岁,姨母就开始急于把她嫁出去,并未与她有过商量就定下了城中靠卖玉发财的王家庶长子,是个年过三十还未娶妻的瘸子,模样丑陋而生性好色,在城中名声极差,但王家承诺聘礼给两间商铺和白银百两。

  如此丰厚的聘礼,这门亲事几乎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陆书瑾心里明白,即便是说破了嘴也改变不了姨母的决定,于是姨母来通知她的时候,她没说半句不愿,一如往日那乖顺的模样  两家人便开始合两人的生辰八字,挑选婚期,准备婚前事宜,正当忙得热火朝天时,陆书瑾却背起了自己小小的行囊,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悄悄跑路了。

  她跑得远,光坐马车就坐了五日,辗转几站,来到了晏国有名的繁华之都,云城  陆书瑾以前来过这地方,是姨夫当时在云城有生意来往,便携妻带子来此处游玩,陆书瑾是顺道捎上的那个  她曾在云城最有名的寺庙之中摇过一签,掉在地上的红签上面写着工整的字体,陆书瑾捡起来的时候,一翻面,就看见“大吉”两个字。

  陆书瑾并不觉得这个上上签能够改变她的命运,但她离开杨镇之后,换了新衣裳改了新名字,将以前的东西都扔掉了,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签子  至少这个签子能证明她曾经幸运过  月探入窗,在她的床边洒下微光  陆书瑾将那根泛黄的木签捏在手中摩挲很久,最后压在了枕下,盖被睡去。

  次日一早,陆书瑾像往常一样醒来,穿衣洗漱,出门吃饭,而后赶往夫子堂  “这六章,都是你写的?”  唐夫子不在,嘱托了周夫子代收策论,他将陆书瑾递来的六张纸一翻,就知道上面的字迹出自一个人  陆书瑾的面上露出一丝歉然,“萧少爷昨日就将写好的策论交予我,说是怕唐夫子见了他又责骂,便让我一同带过来,却不想我不慎打翻了水杯晕了萧少爷的策论字迹,便只好重新誊抄了一份。

”  周夫子半信半疑,将写着萧矜名字的策论看了一遍,又将陆书瑾的看了看,两章内容自是天差地别,水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便打消了疑虑说道:“像是他能写出来的水平,倒是有些进步,你去吧,日后规矩些,好好念书,方不负乔院长所期。

”  陆书瑾是抱着满腹疑惑出去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种通篇废话的策论,对于萧矜来说竟然还是进步了,那他自己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交完策论后赶去甲字堂,大多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因着还有段时间夫子才来,是以堂中闹哄哄的,皆在说笑玩乐。

  陆书瑾进去之后,堂中的声音霎时小了些许,不少人都望向门口朝她投来莫名的目光,看得她有几分不自在  她快步走到座位上,刚落座,吴成运就凑了过来,小声道:“陆兄,听闻你昨日跟着萧四揍人去了?”  陆书瑾惊诧地瞪大眼睛,“这又是哪门子谣言?”。

  难怪方才她一进门,那些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我听说的,据说是你昨日下学跟萧四打了刘家嫡子,还被唐夫子训斥,罚去打扫礼祠”吴成运道  “确有此事,不过我并没有参与,是萧四动的手,皆因前几日那姓刘的在学府门口编排萧四时被他撞上了,昨日又碰到,才有了这一出事。

”陆书瑾解释说:“我是被牵连的”  前几日萧矜在学府大门口打人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前后事情一串,吴成运自然也就信了,皱眉道:“那此事可就糟了呀”  “如何?”陆书瑾问  “虽说你是被牵连的,但刘家嫡子两次被揍你皆在场,必定已经嫉恨上了你,刘家在云城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家中到底是有官场背景,加之发了横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那小子存了心思要寻你麻烦,你在云城无亲无故,只怕……”后头的话吴成运没说,只叹了一声。

  陆书瑾能听出他话中之意,她孤身一人在云城,怕是哪日碰上草菅人命的恶棍将她拐自偏僻之处打死了,都没人会替她报官伸冤,惹上了这么个家境富裕又有官场关系的少爷,是个大麻烦  但她却不甚在意,甚至还能说笑,“怕什么?怕他用满身横肉压死我吗?哈哈。

”  “你还哈得出来”吴成运见她这模样,心知自己也帮不到她,多说无益,只提醒她平日里多加小心  陆书瑾点头道了谢,翻开书本研读,不再与他交谈  接下来几日,那刘胖子约莫是在养伤,没来找她麻烦,倒是吴成运紧张得很,得空便将搜罗来的消息说给陆书瑾。

  刘胖子名为刘全,是刘家独子,颇受长辈溺爱,在之前的书院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来了海舟学府之后收敛不少,但看不惯萧矜的做派又欺软怕硬,平日里只敢躲着萧矜走,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欺负些家世不如他的人,在学府开课那日是头一次与萧矜正面撞上,话还没说几句就被揍了一顿。

  紧接着没隔几日,又在学府里被萧矜揍了第二顿  抬回去几日一直躺着养伤,刘家人心疼又恼怒,面对萧家却也不敢如何  刘全吃了这样大的亏,又不敢找萧矜的麻烦,待回到学府之后,第一个找的人肯定是陆书瑾  陆书瑾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似的,平日里照常在学堂上课,吃饭去食肆,下学回寝房,除了这三个地方哪都不去,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为伴。

就连吴成运担心她出事几次提出要与她一起吃饭回寝房,都被她笑着婉拒  这日下学,陆书瑾想着明日休沐正好回租赁的大院一趟,便打算上街买根簪子当做回礼送给沛儿姐  她没走远,在学府周边的街道转了转,挑了一根绒花簪后,手头上的银钱又没了一半。

  整日被吴成运恐吓都没皱一下眉头的陆书瑾,因为逐渐见底的荷包愁苦地深深叹一口气,没钱真的寸步难行  姨母刻薄,陆书瑾这些年根本没攒下多少银钱,云城的东西卖的又贵,这刚来还没到一个月,手上的银钱便所剩无几。

海舟学府免去了她入学和住宿的费用,但平日里吃饭还是要花钱的,她须得找个办法赚些银钱才行  她捏着绒花簪一路愁思回到舍房,刚到房门口,就看到了刘全  前两日他还是拄着一根拐棍,今日倒多了一根,脸还没消肿,看起来跟猪头神似,模样极为好笑。

他这次身边没带着先前一起挨揍的两人,而是换了三个年岁差不多的生面孔  陆书瑾将簪花不动神色放入袖中,抬步上前,问道:“恭候刘兄多时,你总算来了”  刘全见到她便气得咬牙切齿,他入海舟学府半年的时间,背地里不知道编排萧矜多少次,偏偏就遇到陆书瑾这两回正好被萧矜撞上,心中已经将挨的这两顿揍记在她的头上,伤都没养好就迫不及待地寻来了,恨不得打得她满地找牙跪地求饶,解心头之恨。

  听到陆书瑾的话,刘全冷笑,“你是知道我必定会来找你?那你可做好哭喊求饶的准备了?”  陆书瑾拧着眉,沉重叹一口气,“陆某恭候刘兄只为诚心道歉,正如刘兄所言,萧矜那厮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懦弱无为的小人,竟是陆某有眼不识,误会刘兄,要打要骂陆某没有怨言,只希望刘兄能让陆某将功补过,以表歉意。

”  刘全到被她这一出给整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道:“萧矜如何你了?”  陆书瑾捏着拳头,气道:“那日我们到了悔室,他在夫子面前竟将所有过错推到我身上,直言是听了我的挑唆才动的手,夫子重重责罚于我,险些将我逐出书院前途尽毁,我苦苦哀求才让夫子将我留下,我这才算是识清萧矜那狗东西的真面目。

”  “我就说!”刘全一??x?听这话,顿时无比激动,扯动脸上的伤口哀叫一声,又恨声道:“他根本就是仗势欺人的软蛋,若非是萧家的背景,他早就被人打成过街老鼠了!”  陆书瑾用袖子擦了擦发红的眼角,“那日之后我悔不当初,更佩服刘兄的胆识与独到眼光,只等着当面向刘兄赔不是。

可我多方打听也不知刘兄家住何处,只得在学府等候,今日刘兄既然来了,打骂暂且不论,只希望刘兄能将日后学堂夫子所留的课余策论全都交予我来写,方能缓解我心中的歉意”  刘全今日来本打算要狠狠教训陆书瑾的,但他向来是个没脑子的人,一听到陆书瑾说将他日后的课余策论全包了,顿时心里欢欣起来。

  这个点子真是美到他心坎里了自从家人花重金将他转来海舟学府之后,他就没有一日安生日子,这里的夫子授课内容晦涩难懂,管理严格,又会留下很多的下学之后的课业,让他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逍遥日子,且策论若是写得敷衍或是不好,还会被夫子点起来当着整个学堂人的面训斥,极其没面子。

  这着实是刘全的一大愁心事  而陆书瑾文学出众,若是能让她代写策论,往后的日子会舒坦很多思及此,原本要狠狠揍陆书瑾一顿的刘全顿时打消了念头,冲她露出个笑来,“你当真愿意如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全因为鼻青脸肿,笑的模样相当丑陋,陆书瑾忍着笑道:“我说到便会做到,当是给刘兄赔不是。

”  刘全思来想去,还是有些顾虑,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书瑾见他这模样,便决定再推一把,她看了看刘全背后的三人,又道:“几位贤兄既是刘兄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策论也可一并交予我写”  此三人本也不敢惹是生非,迫于刘全的家世威胁才硬着头皮跟来,眼下一听陆书瑾提出要包了他们全部的策论,当即喜出望外,围着刘全左一言右一语劝说起来,直言此乃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刘全愚笨,听了这一通劝言,倒不觉得她是诚心道歉,只觉得她是在萧矜那头吃了瘪,又怕被自己打,屈于他的家世本领,这才服软讨饶,主动为他写策论如此,他更加得意起来,笑得肿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只字不提方才要揍人的事,跟陆书瑾哥俩好,“这可是你自己提出的,那日后我们的策论就麻烦陆兄弟了。

”  陆书瑾看着面前的猪头脸,勾着唇角,白瓷般的脸染上笑意:“那是自然”第5章  海舟学府的拜师礼  隔日,陆书瑾用了午饭后便回了租赁的大院  城北长青巷一带有很多这样的租赁大院,其中多是来云城做活谋生的人,大白日基本无人在,几扇小门上都挂着锁,陆书瑾特地看了一眼沛儿的房门,见上面没挂锁,心中还有些奇怪。

  绣坊是没有休沐的,她这个点应当在绣坊做工才是  陆书瑾在门口喊了两声沛儿姐,没人回应,她便先开了锁进了自己房屋  房中很简陋,只一张床配一对桌椅,还有一个矮柜子,窗子也小小的  即便是这样,房间还是显得有些空旷,因为陆书瑾留在这里的东西很少,她先是检查了一下东西确认没有丢失之后,就坐在凳子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歇凉,稍稍缓解了午后的炎热,等待沛儿回来。

  她的房门没挂锁,应当不会离开很久  但陆书瑾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回来,不由得又出门看,恰好看到一个妇女背着娃娃蹲在院中洗衣物,她扬声打了声招呼,“苗婶,今日怎么在院中洗衣物呢?”  大院后头走过一条小巷,有一条小河,岸边打了水井,住在附近的妇女大多都会在小河边上洗,要在院中洗衣还需得将水抬回来,极其麻烦。

  那苗婶回头看见是他,立马笑了起来,“书瑾,不是听说你去海舟学府上学了么?怎么回来了?”  “今日休沐,便回来拿些东西,顺道看看沛儿姐”陆书瑾走到院中,又往沛儿的房间门处看了一眼,还是来时的模样  苗婶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双眉微蹙拢上一层忧色,压低了声音说道:“沛儿她……昨夜就不曾归来。

”  “那她此前可曾跟你提过要去什么地方吗?”陆书瑾皱起眉询问  苗婶摇头,“昨日她只说出去买些东西,让我帮忙瞧下门,自那之后就再没回来”  陆书瑾思绪流转间,就往着沛儿的房屋去  门没挂锁,她一推便开,房屋的大小与她所住的那间差不离,但平日里用的东西却摆得满满当当。

沛儿在这里住了半年之久,小小的房间被她打理得很是整齐,所有东西都在  沛儿在云城只有这一处住所,她绝不会什么东西都不带就在外留宿,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或危险的事,以至于她都不能归家  陆书瑾走出门,对苗婶道:“沛儿姐一日未归,需得报官。

”  苗婶忙去擦净了手,说道:“我今早就想去报官,但我家那口子说沛儿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才只身一人来云城,怕是哪家的逃奴,被发现了捉回去,才不让我去报官……”  陆书瑾也未曾过问沛儿究竟是何故来此地,但昔日听她说过自己是死了丈夫才来云城谋生,想必不是逃奴之类,不管如何,她这样无端失踪,报官更为稳妥。

  陆书瑾与苗婶两人前往捕房通报,正碰上捕快外出巡街,在门口等候许久才见到捕快  但那几个捕快听了此事之后,只问了沛儿的姓名来处年龄,但这些陆书瑾与苗婶俱是不清楚,也回答不上来  捕快便再没有询问其他问题,摆摆手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陆书瑾心中无奈,也暂无其他办法,且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天也快黑了,若再不回海舟学府,只怕要错过宵禁时间  与苗婶闲说几句道了别,陆书瑾匆匆赶回学府  因白日在外面耽搁了大半时间,她只要熬了大夜写夫子留的课余文章,写完了自己的又帮刘全等人写,烛灯燃尽月上梢头,她才揉着眼睛疲惫地躺上床。

  隔日一早,学府的钟声准时报响,敲了第三下陆书瑾才迟迟醒来,睁着沉重的眼皮起床洗漱,还差点去迟  因为没睡好再加上忧虑沛儿的事,陆书瑾一整个上午都显得没精打采,下课后夫子刚出学堂,她就泄了气般趴在桌子上,闭上有些疲惫的双眼暂做休息。

  吴成运将她的反常看在眼里,一脸痛惜,“陆兄,我听闻昨日刘全又带人去寻你了,难道是对你动手了?”  陆书瑾闭着双眼,听到他的话只懒懒道:“没有”  吴成运自然不信,握着拳头恨声道:“这些胸无点墨的混蛋,整日除了欺压旁人别的是半点能耐都无,也只在学府混混日子,他们下手重吗?我那里备了些跌打药,要不拿些给你?”。

  陆书瑾听他声音抑扬顿挫,莫名觉得好笑,说道:“多谢吴兄,不过我没有挨揍,那些药用不上”  吴成运以为她是为了面子嘴硬,又怕是刘全威胁她不能往外说,痛心道:“陆兄你别怕,若是那刘全还敢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告知夫子,海舟学府管理严格,纵然他有些家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触犯法规!”。

  吴成运虽说是好心,但过于固执,且此事也不太好解释,总不能说是她主动要求给刘全代写策论,于是干脆不解释,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可知道那萧矜在哪个学堂吗?”  “在丁字堂”吴成运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萧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凑过来小声说:“你是打算与萧矜结交?这倒也确实算个主意,若是真能与他称兄道弟,刘全绝不敢动你,可萧矜此人喜怒无常,行事混账……”。

  陆书瑾扬起一抹轻笑,摇摇头并不多说  吴成运只觉得这个同桌太过高深莫测了,单看她的神色是完全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的,也不喜多说话,来了学堂就闷着头看书,活像个书呆子这几日什??x?么话都劝过了,陆书瑾始终无动于衷,他只好道:“今日发放了院服,明日学府会举行拜师礼,这是海舟学府一年一次的重要日子,萧矜必不会缺席。

”  这句话对陆书瑾来说才是有用的,她转了转眼眸,起身对吴成运道了声谢,而后直奔食肆吃饭去  下午刘全趁学堂人少的时候寻来,陆书瑾便将策论一并交给他,让他再誊抄一遍,刘全粗略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继而欢喜离去。

  下学之后陆书瑾就拿着舍房的木牌前往后勤屋领院服  海舟学府的校徽是雪莲,寓意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代表着莘莘学子们纯正而坚定的求学意志院服是月白的颜色,外面笼着一层雪白的软纱,衣襟用寥寥几条金丝线绣着莲花的轮廓,衣袖和袍摆压了一圈绣满了鲤纹的墨绿色绸边。

另配一件较为厚实的棉白色外袍,下摆绣着大片瓣尖泛着些绯色的莲,为天气转凉时秋冬所穿  这一套院服是海舟学府向云城有名的绣坊订制的,用料金贵绣工上等,摸上去柔软如纱颜色又极为纯正,穿在身上轻薄凉爽,正适夏季,是陆书瑾在姨母家也从不曾摸到过的昂贵衣装。

  她刚将衣物收好,刘全就拄着拐棍找上了门  此人身残志坚,先前为了来学府找陆书瑾的麻烦,愣是忍着痛跟爹娘说没事,来了学府之后便不能找理由旷学,只好瘸着腿坚持上学  他先是假模假样地夸了陆书瑾几句,道她代写的策论果然蒙混过关,让她再接着写,顺道递上了今日夫子留的课余题目,剩下的也不欲与她多说,又一瘸一拐的离开。

  这些课余作业甲字堂也不是每日都有,所以陆书瑾晚上有空闲,将刘全拿来的题目细细琢磨,先写了一篇细致的注解,吹干墨迹放到一旁,才又开始随笔写让刘全拿去交差的注水文章,之后早早吹灯入眠  睡足了时辰,隔日陆书瑾早早醒来。

  海舟学府的规矩头一条便是尊师重道,是以极其重视每年一度的拜师礼,要所有学生都要正衣冠,净手焚香,结队进入礼祠行拜师礼,所有学生都不得缺席,所以吴成运才会断言萧矜也在场  陆书瑾换上院服,将长发束在方帽之中,轻捋一把垂在两边肩头的长缨,雪白的软纱仿佛将颜色印在她的面容上,显得皮肤细腻洁净。

而她的眉毛又黑得纯粹,眼眸更是像精心打磨的曜石般蒙上一层微光,就算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没有显出拒人千里的冷淡,宛若盛着朝露的嫩叶,往檐下一站,衬出脱俗二字  一出门,屋外陆续赶往食肆的学生皆是一身月白院服,朝阳升起后的光芒偶尔在衣襟金丝线所绣的莲上描绘一瞬,放眼望去如一朵朵莲花簇拥,这景象极为赏心悦目。

  海舟学府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陆书瑾跟着众人在食肆吃了饭,便赶去礼祠,周围是人也越来越多,皆站在礼祠堂前的空旷之地上夫子们早早等在那处,每人身边立着木牌,上面写着各个学堂,学生们虽然站得散乱,但都寻着自己学堂的木牌站,也算是乱中有序。

  陆书瑾没急着上前,站在不远处往人群中眺望,扫了一圈并未见人,她也不着急,就站在树下静静地等  学生陆续从她面前经过,偶有人侧目朝她投来目光,飘过一两句议论,认出她是今年招收的三个寒门学生之一  等了约莫一刻钟,没等到萧矜,倒是将乔百廉给等来了,他看到陆书瑾一人立在树下,便转步走来。

  走到近处陆书瑾也看见了他,立刻往前迎了几步,端正行礼,恭敬道:“先生安好”  礼节周到,天赋过人,模样又干净漂亮,乔百廉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笑容不知不觉就挂在脸上,温声问道:“何不进去,站在这里作甚?”。

  陆书瑾便道:“礼祠堂前人多略微喧闹,易扰学生思考,便想先在此处将昨夜看书的疑点思虑清楚”  乔百廉作为夫子,自是要为学生解惑的,就问道:“有何疑问?”  陆书瑾刚要开口,忽而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萧哥”,瞬间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循声看去,就在诸多身着月白院服的人中看到了萧矜。

  他个头高,是随便扫过去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与其他学生一样,他身着月白院服,头顶羊脂玉冠,束起的马尾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清爽的晨风自他背后掠过,偶尔撩起一两簇碎发拂过精致的眉眼,面上还带着睡不醒的惺忪  显然他的衣料与别人的不大一样,外面笼着的雪色软纱经日光一照,竟焕发朦胧的斑斓之色,如书中所描绘的仙鲛之纱似的漂亮。

  萧矜便是如此,尽管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但就是处处彰显着与旁人的不同  他神色恹恹,约莫是厌倦早起,身边围着四五人,前前后后地喊着萧哥,周遭的人皆远离,使得这个小队伍更加突出  乔百廉见他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忘记了还在等陆书瑾提出困惑,往旁走了两步喊道:“萧矜,你给我过来!”。

  萧矜被这一声喊得清醒不少,这才发现乔百廉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眸光一转,又对上陆书瑾那双黑得没有杂质的眼眸,低低啧了一声  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学生,一见到乔百廉当即吓了一大跳,也不忙着巴结萧矜了,朝乔百廉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萧矜被乔百廉瞪着,只好转了个方向朝树下走来,到了跟前朝乔百廉见礼:“先生安好”  萧矜平日行事混账,又不受管束,乔百廉对他的要求标准一降再降,今日见他穿着整齐俊朗又没有来迟,难得规规矩矩,心中已是非常满意,脸色也缓和不少,说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许在学府拉帮结派,怎么走到何处身边都跟着一堆人?”

  萧矜压着不耐烦,语速缓慢地说:“是他们自己要围上来的,夫子又常说不可与同窗冲突,我总不能揍他们啊”  乔百廉用眼睛瞪他,“这时候你倒想起来夫子们平日的教导了,前几日在学府里动手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萧矜又道:“乔伯,你也知道我脑子愚笨,生气的时候脑子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冷静之后回想起那些教诲,我也是后悔不已”  三两句话,又将乔百廉惹怒,“你若是当真会悔过,便不会动两次手!”  萧矜耷拉着眉眼,并不回应,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乖乖受训,实则眸中满是散漫,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陆书瑾原本安静站在旁边,见这三言两语之间乔院长又要生气,忙开口道:“先生莫气,萧少爷应当是真心悔过,那日被唐先生训斥之后也是诚心领罚,将礼祠认真打扫了一番”  乔百廉听言,便想起前两日唐学立还曾在他面前夸赞过萧矜交上来的罚写策论内容进步不少,显然是下了功夫写的,心知萧矜这小混球能有一点进步已经算是大好事,当鼓励才是。

  于是他也消了气,顺着陆书瑾递来的阶梯下了,说道:“你先前罚写的策论我看了,确实是有提升,看在你认真悔过的份上,我便不追究你殴打同窗过错,日后不许再犯”  萧矜低低应了一声,垂下来的目光不经意一晃,看向了边上站着的陆书瑾。

  恰逢陆书瑾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到了这样近的距离,他才发现陆书瑾的眼眸黑得厉害,像晕开了墨,看起来极为干净纯粹,衬得她白皙面容和身上所穿的月白雪纱都一尘不染  他恍然想起海舟学府开课那日,他就站在后面听得包子摊的那几人编排自己,一个包子砸过去的时候,陆书瑾扭头看来。

其他人都脸色剧变,缩着脑袋眼神闪躲,只有她目光炯炯,毫不避让地盯着他  那个时候萧矜还在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硬茬儿,说了他的坏话被逮到,还敢如此用眼神挑衅他  萧矜思绪飘远,看起来心不在焉,又被乔百廉说了两句,之后就领着他一同前往礼祠前。

  临走前他又朝陆书瑾看了一眼,却见她弯着眼眸扬起唇,忽而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容中没有半点谄媚和讨好,无比澄澈,如品相上好的白瓷般漂亮,让萧矜一怔第6章  谁的事我都要管一管,我就这么闲?  拜师礼较为繁琐,由于礼祠一次容纳不了所有学生,所以基本都是两个学堂并一起进入其中。

进去前先在前面的水盆里净手,而后走过燃着香的香炉,再缓步入堂,一言一行都要极其端正规矩,在乔院长的注视下向三尊夫子像恭敬行礼  甲字堂是教习文学的裴关带队,他性情温和,有点孩子气,平日里也偏宠陆书瑾,看到她之后就赶忙冲她招手:“书瑾书瑾,到这儿来。

”  陆书瑾原本坠在队伍的最后头,见他招手,便穿过人群来到裴关面前,颔首问好,道:“先生何事?”  “你个子本来就矮,还站后头,待进去之后文曲仙官哪能看得到你,你就站在最前头”裴关往她胳膊上拉了一把,将她安排在队伍的最前头,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颜色鲜艳的果干,他递到陆书瑾的面前,“来,这是我在路上买的蜜桃干,你尝尝。

”  陆书瑾看见桃干上像是裹了一层蜜,入口必是酸酸甜甜,极得孩子和姑娘们的喜爱,她却不拿,说道:“多谢先生好意,不过学生在来时的路上用过膳食,已吃不下别的”  这一个果干并不大,没有吃不下一说,但裴关却立即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妥,赶忙收起了果干小声道:“是我糊涂了,这是礼祠堂前,确实不该在这里吃东西,免得被其他夫子看到了责罚。

”  陆书瑾觉得他偷偷藏吃食的模样颇为有趣,没忍住笑了笑  裴关拍了拍手,扬声道:“甲字堂的学生都顺着陆书瑾往后站好,个高的往后,个矮的往前来”  话音刚落下,一个比陆书瑾还矮的学生就要往前走,却被裴关一下拎住了往后丢,“你还想站领队前面?”。

  每个学堂都有一个领队,负责插香,带领其他学生行拜师礼夫子们都觉得领队的这个学生会最先受到文曲仙官的庇佑,所以都挑自己比较偏心的学生,或是学堂中最优秀的那个  陆书瑾偏头看去,就见中间隔了几队的距离,萧矜站在丁字堂的最前方,乔百廉就站在他边上。

  即便是旷学,殴打同窗,不写策论,劣迹斑斑,但在海舟学府重视的拜师礼上,他还是被挑选为领队,与乔院长像唠闲话似地交谈  陆书瑾心想,这世道哪有“平等”二字?  姨母能为一笔银钱而不过问她的任何意愿,就将她许配给年过三十的瘸子,这书院之中也多的是人凭着家世财富随意欺压弱小。

  陆书瑾盯着萧矜,许是时间有些长了,萧矜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来捉住了她的目光,两人隔着遥遥距离视线对上,陆书瑾在片刻停顿后先扭头看去别处  甲字堂最先进入礼祠,陆书瑾净手行过香炉,在进门前接过夫子递来的三炷香,平举于身前,领着身后的队伍不徐不缓地走进去。

  三尊石像下站着海舟学府的夫子们,皆是神色严肃,乔百廉站在正中央,面容慈祥温和,看着陆书瑾时满含笑意  陆书瑾举香上前,恭敬行礼,身后众人也齐齐效仿,拜过三大礼,她起身将香插在台前的炉中,就听乔百廉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求学道路上自然布满荆棘,困难重重,不论失意得意皆是寻常,诸位只切记,坚定向上的初心,不惧求学的艰苦,方得始终”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学生们齐声道  行过拜师礼,仍由陆书瑾带队,从礼祠的侧方小门陆续出去。

出了门后气氛就松散起来,学生之间小声交谈着离去,陆书瑾却往旁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宝塔似的香炉旁,负着手仰头细细端详  她如此站了许久,吴成运从前门绕了一圈没找到她,便又重新回到后门来,发现她还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便走来对她道:“陆兄,你站在这里做何?”

  陆书瑾原本就是随意看看,但还真让她发现个有意思的,她伸出手往宝塔顶上一指,说道:“你看,香炉顶上的东西,原本应当不是这个”  那宝塔似的香炉顶上呈圆形,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游鱼,鱼头皆朝着炉顶的方向,而炉顶上则是一朵绽放的莲花。

  吴成运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莲,不就是咱们海舟学府的徽印吗?雕在炉顶上也属正常”  陆书瑾却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响起声音:“看什么呢?”  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萧矜正双手抱臂缓步走来,季朔廷落在后头两步,这话是他问的。

  两人身后的丁字堂学生正陆续离开,显然是刚行完拜师礼从后门出来  他走到近处,陆书瑾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烟香气息,像是方才行拜师礼时燃的香和另一种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她将萧矜仔细一打量,发现萧矜确实是重视这拜师礼的。

  羊脂玉冠,织金腰带,还带了两块雪色的玉佩坠着银白的长缨,走起路来缨随风动,玉佩却不响  难怪乔百廉见了他便露出满意的神色,萧矜虽然平日里不干人事,但赶上正经时候还真有名门少爷的模样,站着不动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混日子的纨绔。

  吴成运胆子不大,光是看着萧矜走来就已经心生惧意,还没等两人走到跟前,吴成运就缩着脖子转头快步离去  萧矜看着他像避鬼似的避着自己,露出个好笑的神色,也没计较,在陆书瑾旁边站定,抬头望向莲花,没说话  季朔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玉骨扇,又摇了起来,“你知道那地儿原本是什么东西吗?”

  陆书瑾道:“应当是门吧?”  季朔廷讶异地看她一眼,“什么门?”  陆书瑾的目光就在游鱼上滑过,说:“自是鲤鱼都追越的龙门”  鲤鱼跃龙门也正象征着学生们能如愿金榜题名的美好寓意,所以陆书瑾怎么看都觉得鱼头所向之处,不应该是莲花。

  萧矜这时突然开口:“这上头的莲花可大有来历”  陆书瑾也正琢磨着为何那的小雕换成了莲花,听他一说顿时颇感兴趣,顺着问:“有何来历?”  季朔廷往边上绕了一圈,笑说:“去年拜师礼,这香炉就摆在礼祠堂的正门前,我与萧矜做赌,看谁能在五十步之外击中那上面的龙门雕像。

”  陆书瑾咋舌,“那龙门……”  “自然是被我打了个稀巴烂”萧矜的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轻哼一声,语气像是颇为得意  陆书瑾叹为观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叹萧矜的脸皮是厚到了什么地步,才能一本正经地说这上头的莲花大有来历的,还是惊奇他混球的程度,竟会在拜师礼当日打烂这鼎香炉。

  “那乔院长当时定会气死”陆书瑾喃喃道  “差点气撅过去”季朔廷失笑,“后来他被罚连续一个月在下学后去乔院长的书房抄写半个时辰的文章,才算是赎了过错”  后来那稀巴烂的龙门再无法复原,乔院长没办法,只好请匠工雕了莲花接在上头,将香炉挪到了礼祠的后门,一放就放了一年。

  “厉害”陆书瑾说  “什么?”萧矜偏头看她  “隔了五十步远,竟然能将香炉上面的小雕打碎,萧少爷射术了得”陆书瑾问,“用的是什么,弓箭?”  季朔廷答:“弹弓”  陆书瑾眸光一闪  萧矜却是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嘴角,盯着陆书瑾道:“用不着这些无用的奉承,说吧,寻我是为何事?”。

  陆书瑾与他对望,没有立时回应,沉默了片刻  季朔廷见两人都不说话,便主动开口笑萧矜,“分明是你看见他们二人在这里谈论香炉才主动找来,怎么还说别人找你?”  萧矜就道:“你今日一直盯着我,难道不是有话对我说?”。

  陆书瑾发现萧矜并非别人说的那样草包无用,至少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敏锐的,她停在香炉边那么久没走,其实就是在等萧矜  她微微抿唇,点了点头  季朔廷惊讶扬眉,“还真有事?”  “若是想让我为你撑腰解决那个死胖子的事,那你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喜管闲事。

”萧矜说着,面上的表情就淡下来,“我先前揍他,也不是为你出头,不过是手痒了想揍人而已”  陆书瑾扬起微笑,“我怎敢劳烦萧少爷,只不过虽说你那日并非是为我动手,但的确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x?,且先前在学府门口你曾用一锭银子赔了我的包子钱,家教森严,不可白受萧少爷恩惠,我便打算为萧少爷写一个月的策论,抵还恩情。

”  萧矜显然是没猜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一瞬的意外,随后又道:“听说你是乔院长亲自监考阅卷招收三个寒门学生之一,我可没能耐写出你那些文章的水准”  陆书瑾早就想好应对之语,“前几日我擅自做主为你写了唐夫子罚的三章策论,似乎成效不错,夫子们并未发现由我代笔。

”  萧矜扬眉惊讶道:“我说那日唐夫子怎么莫名其妙夸我文章有所进步,原来是你写的?你倒是有两把刷子,这都能瞒过”  她看着萧矜的神色,感觉有些奇怪先前在树下乔百廉说到他罚写的文章有进步的时候,萧矜侧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经猜到是她代笔而下意识投来的目光。

  但此时他听闻这事后却一脸讶然,压根就是不知的模样  陆书瑾一时间分不清楚他是装作不知,还是当真不知  “那你又如何能保证每一次都能瞒天过海?”萧矜问  这个也难不倒她,“我可模仿萧少爷的字迹,保证旁人瞧不出破绽来。

”  萧矜平日里见多了谄媚的人,那些人不是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揉背,就是跟在他身边吆五喝六壮他威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要帮他写文章,他自个也觉得稀奇  再且说他平日里也烦写那些破烂玩意儿,偏偏乔百廉又隔三差五地抽查他,每次都应付得烦躁,有人帮写当然是最好。

  他赞许地拍了拍陆书瑾的肩膀,一口答应,“那上午下了学你就来丁字堂寻我,我给你几篇我以前的文章,你拿回去好好琢磨”  陆书瑾见他答应,心中也欣喜:“好”  萧矜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儿,但也没兴趣多问,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去。

  而季朔廷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晃着扇子直乐,走之前还深深看了陆书瑾一眼  他快走几步追上萧矜,好奇问:“你当真不帮他解决刘全的事?”  萧矜嗤笑一声,声音渐远,“你当我是东城庙前的施粥僧人?谁的事我都要管一管,我就这么闲?”。

  陆书瑾虽听见了,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见两人走远,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从礼祠后门离开  她回去之后当然免不了被吴成运一顿追问,陆书瑾打着太极回答,并未将这事透露他半分  而吴成运却越发觉得她奇怪,心想难不成陆书瑾还真能与萧家嫡子结交?。

  但人人都知道萧小少爷的那些狐朋狗友皆是有家世背景,但凡身世差了些他都看不上眼,懒得搭理  陆书瑾又有何能耐挤进去?  萧矜爱玩,那些人也就陪着萧矜玩,待到了年龄出了学府,家中自有人为他们那些少爷铺好路,即便是一辈子当个废物混吃等死也比世上大多人过得好,那是天生命好。

而他们,出身贫寒,没有任何背景,若想出人头地,科举是唯一的机会  吴成运又叹一声,暗道陆书瑾糊涂  陆书瑾全然不知她这个同桌的满心忧虑,只等着下学的钟声敲响,而后前往丁字堂  两个学堂之中有些距离,陆书瑾赶去的时候,萧矜已经有点等得不耐烦了。

  她走进去一瞧,堂中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萧矜则坐在最后头,将长腿隔在前排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而他那些小弟则围坐在四周,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蹲在椅子上,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吵闹之中,萧矜是最安静的那个,他低着头不知道正在思量什么。

  季朔廷最先看到她,道一声,“来了”  顿时学堂中的讨论声停下,所有人同时朝门口望去,萧矜也抬起头,眉间隐有不耐  陆书瑾定了定心神,忙走进去,“萧少爷,我来取你的佳作”  萧矜早就准备好,放在桌角,他用下巴指了指。

  陆书瑾此前并不知道萧矜的字体和文章是什么水平,只猜测他这种纨绔子弟,向来是厌倦读书写字的,字迹肯定也好看不到哪去,要模仿起来并不难  这会儿将他的文章拿起来一看,一瞬间只觉得眼睛遭了大罪,被上头那丑陋且毫无章法的字给刺了个正着,痛得当即就想闭眼。

  她没能忍住,客观的评价脱口而出:“一坨狗屎”  萧矜俊脸一黑,“你说什么?”  陆书瑾察觉自己失言,看着萧矜凶戾的眼眸,话在脑中过一圈,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我是说我来的路上不慎踩了一坨狗屎,费了一番功夫清理,所以才来迟,萧少爷莫怪。

”  萧矜听言,果然将眉毛拧得死紧,俱是嫌弃之色,“白长了一双这么大的眼睛”  陆书瑾的目光落在他修长匀称的手上,心想:您也白瞎了这么一双好看的手第7章  正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满脑子‘陆书瑾在哪’的萧矜。

  陆书瑾现在是想明白早晨季朔廷离开时,深深看她的那一眼代表着什么了  萧矜的文章,莫说是模仿,就连读一遍都是折磨,让他自己捋一遍,恐怕都能撞上不少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的字  偏生这大少爷还没有半点为难人的自觉,只丢下一句,“明日此时再来一趟,把写的拿给我瞧瞧,看你能仿个几分像。

”  陆书瑾领着几张纸回去,这下倒真有些愁了  越工整漂亮的字体,仿写起来就越有难度,陆书瑾平日就喜欢临各种帖,篆草行楷她都会一些,对笔力的掌控很娴熟,所以才有信心对萧矜说她能仿写  但前提是萧矜写的是人字。

  回去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研究萧矜的字体,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整张纸上最好辨认的就是“萧矜”二字,许是因为名字,他写得还算明了  所以吴成运侧头瞄一眼过去时,一下子就看到了纸张左下角那两个飞扬的大字,不知道陆书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又十分认真,便没有再出言打扰。

  夜间回到寝房,陆书瑾统共写了书籍注解四篇,策论两篇,还有一大堆用来临摹萧矜字体的废纸,累得倒头就睡,一夜深眠,睡得倒是出乎意料的香  第二日她照旧将作业给了刘全,下课后又去找萧矜,想到他昨日等得不耐,这次她加快了脚步。

  九月初,云城暑气未消,她步子赶得急,额头和鼻尖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白皙的脸染上薄红,显出几分明媚来  她到丁字堂门口一站,竟发现夫子还未离开,所有丁字堂的学生都坐得板板正正,就连最后头的萧矜也收了那股子痞劲儿。

  陆书瑾来得突然,身影出现的一瞬,台上的夫子余光就察觉到了她,立马停下了讲授转头看她,台下一众学生也同时转头齐齐望来  是乔百廉亲自任课  陆书瑾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朝萧矜看去,就见他趁乔百廉分神的空档松懈了板正的坐姿,用左手撑着俊脸,隔着遥遥距离斜着目光看她。

  她赶忙躬身朝乔百廉行了一礼,往后退了好些步站到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只觉得面皮滚烫,炎热燥意翻涌而上,她只得用手掌快速扇风降温  乔百廉被打断之后,便没再拖堂,收拾了书本道了声散课,所有学生齐齐起身朗声道:“恭送先生。

”  声音还没落下,他就夹着书从门中走出,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陆书瑾  陆书瑾拜礼:“打扰先生授课,学生知错”  今日若是换个人来,乔百廉定然会觉得不悦,但他对陆书瑾十分偏爱,完全不计较她方才的冒失,笑得温柔,“你来此处是为何事?”。

  陆书瑾实话实说:“有些东西需交予萧少爷”  乔百廉倍感意外,倒没有追问什么东西,只顿了顿,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少与那混小子来往,免得??x?他将你带坏”  他倒不是存心贬低萧矜,只是陆书瑾气质干净,她正如海舟学府徽印的莲,有着不染纤尘的洁白,丝毫不沾污浊之气。

萧矜又混,吃喝玩乐样样不落,陆书瑾若是与他来往密了,定然会染上那世家公子的做派  陆书瑾微笑道:“萧少爷性子率真,又有着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学生亦能在他身上习得长处”  虽说乔百廉嘴上嫌弃萧矜,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对好友儿子的偏宠,是以陆书瑾这番话说得妥帖,他笑意加深,说道:“你们都在海舟就学,既为同窗,你不必唤他少爷,直呼其名即可。

”  “好了,老夫不耽误你们吃饭的时间,去找他吧”乔百廉拍了下陆书瑾的肩膀,挂着满意的神色离去  他走之后,丁字堂的学生也很快从里面出来,路过陆书瑾的时候都要撇来一眼,带着探究与打量,从她身边陆续走过  待人走空,陆书瑾这才又进了堂中,那个性子率真热心肠的萧矜正在与季朔廷聊得火热。

  走近了就听他骂骂咧咧:“那个唐夫子尽会向我爹告瞎状,上回就是他说我馋猪肉馋得当街对着肉铺淌口水,老头子连递三封信训斥我,他娘的别让我逮到他走小路……”  陆书瑾听到这恶劣发言,眼皮一跳,在他桌前停下,“萧少爷。

”  萧矜的视线并未看她,只对她扬了下手,“拿来”  她将纸张从袖中拿出,伸平递出,萧矜接过之后垂眼去看,神色从浑不在意转变为讶然,目光粗略扫过一遍在左下角那模仿最像的“萧矜”二字停了停,最后才抬头看她。

  “难怪夫子们总夸赞你,你还真有点能耐”他的表情不作假,显然是对陆书瑾有些刮目相看  陆书瑾暗松一口气,笑道:“萧少爷谬赞”  他将纸放在桌上,手往季朔廷袖中摸去,而后朝陆书瑾扔了个东西  她条件反射抬手接住,低头一看,又是一个小巧的银元宝。

  “这是你的酬银”萧矜似乎根本没把她先前说的那些要报答恩情的话放在心上,就直接了当明码标价,用银子换她的代笔  陆书瑾都傻了,指尖捏着银元宝,愣愣问,“买这些文章的?”  萧矜眉毛一抬,“嫌少?”  她立即摇头。

  这哪能是嫌少?简直是太多了,她是完全没料到萧矜会给她酬银,还给那么多上回赔她的那包子钱,她雇了马车,采买了用具,还买了绒花簪和两套外衣都还有剩余,现在又来了一个银元宝,足够她安心吃一段日子,暂不必忧虑贫穷的问题。

  这两日熬大夜的怨气也消失至无影无踪,陆书瑾的心情瞬间变得非常好,笑意染了眉头,晕入眸中,黑眸显得亮盈盈的,声音里都带着笑:“多谢萧少爷”  “日后你早上送来,不必给我,给方义就好”萧矜说道  陆书瑾正要询问方义是哪个,就见边上坐着的人中有一个站了起来,冲她招了招手,“是我。

”  季朔廷在旁边悠哉看着,冷不丁来一句,“你之前的课余文章都是偶尔才写,如今若是每次都交上去,夫子能不起疑心?”  萧矜没好气道:“怎么,还不让爷从良了?”  季朔廷笑话他,“怕就怕写你这一从良,被乔院长拎到海舟学府所有学生面前嘉奖。

”第8章 月夜惊魂陆书瑾捏着银锭回到舍房时,指尖仍有些发烫她将银钱仔细收进荷包,目光扫过桌上凌乱的废纸——那些歪歪扭扭模仿萧矜字迹的鬼画符,竟能换得如此丰厚的报酬,当真是荒唐又可笑窗外蝉鸣渐歇,暮色四合。

她正欲起身点灯,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叩击声"陆公子!"是吴成运压着嗓子的惊呼,"刘全带着一群家丁堵在学府后巷,说是要请你喝酒赔罪!"陆书瑾指尖一颤,烛台险些翻倒白日里刘全接过策论时阴鸷的眼神骤然浮现,她抿了抿唇,将藏在袖中的短刃又往里推了半寸,"从正门走?"。

"后墙狗洞都被堵了!"吴成运急得跺脚,"我瞧见他们腰上别着铁链,怕是......"话音未落,远处骤然传来嘈杂脚步声陆书瑾猛地推开窗棂,却见七八个黑影已围住院门,灯笼映出刘全肿胀未消的猪头脸,他正狞笑着往门栓上泼油。

"给脸不要脸的小白脸!"铁链哗啦作响,"今日不把你绑去窑子当兔儿爷,老子名字倒着写!"陆书瑾瞳孔骤缩这些时日她早将学府地形摸透,此刻毫不犹豫地掀开床板——下方竟藏着条仅容孩童通过的暗道这是她入住当日发现的蹊跷,青砖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血渍。

"吴兄保重"她将荷包塞进发愣的同窗手中,纤细身影眨眼消失在幽深甬道身后传来破门声与刘全气急败坏的咒骂,暗道石壁渗着阴冷水汽,她摸黑疾行,指甲在砖缝间刮出血痕当月光重新笼罩肩头时,陆书瑾正对上海舟学府最高的藏书楼。

三楼窗棂洞开,萧矜倚在雕花阑干上把玩弹弓,金丝绦穗垂落肩头,在看到她满身尘土的狼狈模样时,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哟,这不是我们甲字堂的优等生?"他随手射落檐下灯笼,火光坠地瞬间,陆书瑾看清追兵已至巷口"萧少爷要见死不救?"她仰起脸,月光将脖颈线条镀得雪白。

暗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她故意提高声音:"上回你说要教我射野雁......""闭嘴!"萧矜脸色骤变,玉冠珠帘叮当乱响话音未落,陆书瑾只觉腰间一紧,金丝软鞭如灵蛇缠卷,整个人已被拽上三楼!刘全等人冲到楼下时,正见月白衣袂掠过飞檐。

萧矜单手拎着陆书瑾的后领,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把弹弓抵在她太阳穴:"深更半夜强抢民男,刘公子好雅兴啊?""萧、萧少爷......"刘全两股战战,"这是误会......""既是误会——"萧矜突然松手,陆书瑾惊叫着下坠半尺又被鞭子卷住脚踝,"不如我帮你们试试这新制的火药弹?"他指尖银光闪烁,三枚铁丸破空炸响,刘全的惨叫瞬间淹没在冲天火光中。

陆书瑾倒悬在空中,墨发如瀑垂落她望着萧矜映着火光的侧脸,忽然发现他耳后有道淡红疤痕,像极了她幼时救过的那个纵火少年第9章 血色签文七日后,长青巷陆书瑾攥着新买的艾草香囊,指节泛白沛儿房前的青苔上留着凌乱拖痕,窗棂间卡着半截染血的绢帕——正是她送的那支绒花簪的包装。

"苗婶说昨夜有官差来过"吴成运压低声音,"说是沛儿姐姐的卖身契在刘府......"话音戛然而止陆书瑾突然拽着他扑向墙角,暗巷中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三辆蒙着黑布的囚车缓缓驶过,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当风吹起车帘时,她看见沛儿青紫的手腕上,赫然系着那根褪色的"大吉"红签!。

"跟着我"萧矜的嗓音在耳畔炸响陆书瑾尚未回神,已被拽上疾驰的马车季朔廷正在车内擦拭弩箭,见到她便笑:"陆公子可知云城最大的黑市在何处?"车辕突然剧烈颠簸,陆书瑾撞进萧矜怀中少年锦衣下的肌肉倏然紧绷,她慌忙起身时扯落他腰间玉佩——蟠螭纹中间嵌着半枚虎符,与父亲临终紧握的那块严丝合缝。

"看够了?"萧矜掐住她下巴,眸中戾气翻涌,"陆姑娘?"车外忽然箭雨如蝗季朔廷掀开车帘大喊:"是北狄死士!他们果然在找......"轰然巨响中,陆书瑾被萧矜护在身下滚落斜坡她摸到他后背濡湿一片,月光照亮掌心猩红,那根染血的"大吉"签文正在血泊中浮沉。

"别哭啊"萧矜扯出个带血的笑,"小爷命硬得很......"第10章 千莲照夜(终章)海舟学府的莲花池今夜格外诡谲陆书瑾握着虎符跃入水中时,千朵红莲正在月下绽放——每片花瓣都裹着具少女尸身,沛儿的绒花簪在莲心闪着幽光。

"萧家的秘密够多了"刘太守从暗处走出,火把映出他手中名册,"陆姑娘若是交出另外半块虎符,这些北狄探子......""你当真以为萧云业留的是废物?"萧矜的声音破空而来少年一袭银甲踏月而至,箭尖直指刘全咽喉:"三年前你私开边境,害死陆将军夫妇时,可想到他们的孤女会成为催命符?"。

陆书瑾浑身剧震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临终前将虎符塞进她襁褓,母亲用簪子划花她的脸......原来姨母要她嫁的瘸子,正是刘太守的私生子!"小心!"萧矜飞扑过来刘全的袖箭擦着她耳畔掠过,虎符"当啷"坠地刹那间地动山摇,池底机关洞开,尘封多年的铁甲精兵破土而出。

三日后,金銮殿上乔百廉捧着陆书瑾的状纸老泪纵横,萧矜把玩着合并的虎符轻笑:"陆姑娘这招请君入瓮,把北狄暗桩与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可比小爷的弹弓厉害多了""萧将军谬赞"陆书瑾摘下男子方巾,云鬓间红莲步摇灼灼生辉,"明日殿试,可要再赌一局?"。

"赌什么?"萧矜突然逼近,将"大吉"红签系在她腕间,"赌你金榜题名时,肯不肯收下萧家聘书?"晨钟破晓,千朵莲花在学府池中盛放陆书瑾望着并肩而立的银甲少年,终于读懂签文背面那句——"绝处逢生处,自有天定姻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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