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姓往事

网络来源 148 2025-04-14

细雨濛濛,夜色笼罩,寨姓大院轮廓朦胧,隐藏在潮湿的黑暗中火把忽明忽暗,在院墙外青石板道上,投射数道模糊人影,轻轻摇曳,缓缓前移,一行人跟着泽干,拾阶几梯,穿过大门,走进了这座大院内道上石板松动,踩踏下去,趔趄前后,空洞响声划过湿暗的夜,在寨姓大院上空回荡。

黑瘦矮小的泽干,笑出满脸皱纹,举起透着狡黠的脸,对分配知青的干部说:“女娃,我只要女娃!”多数人想要男生,他却不同我们就这样做了寨姓的知青,五个人,加起来刚好八十岁届时一九七零年春寨姓大院,靠山而建,颇为气派,青砖围墙大院,墙外一路青石板,直通门楼进入,。

院内房屋,排列有序,瓦顶木楼,上下两层,麻石屋基,石板铺地,地下排水,分布合理,户通门串,来去自如寨姓疃两所大院,山头俯瞰,却深藏在山坳内,老柴山原来茂密阴森,当是非常隐秘,进出只有坳口一条道院中居住二十几户人家,全部姓林,同宗共祖,祖上来自福建,按辈分排列取名,每逢六十轮回一次,能够记住的有:秀、寨、昌、顺、世、泽、安、长、运、通、溥、济。

当时分布在泽、安、长、运,没出五服,不论长幼,相互一律直呼其名,除了叫爹妈,没有其它复杂称谓林姓宗族,还有散落在大院外面的,紧傍大院,坐落一群木楼,林姓居多,杂姓亦存,想必是早年佃户的后人,附近的田都属于寨姓大院。

溪涧那边,一座陈旧的林氏祠堂,大门紧闭,落寞而立,后来修葺一新,恢复了宗族活动,福建也来人祭拜据说,福建莆田林端,南征时殁,其妻蒋氏,承袭夫职,留守靖州,助民开垦,子孙繁衍,后人仰慕功德,遂建太婆庙林氏后人,果然发达,子孙出息,明朝出有名人,清咸丰五年,改为林氏先祠。

此处称作下圳,是当初太婆驻地,周边林姓居多寨姓大院建造时间,推算出来,当是寨字辈先祖功绩,那时林氏昌盛,富足乡邻,儿孙满堂,建院造宅,共享天伦,顺理成章不知寨姓其名,是否与此有关,周边地名,大多源于自然地貌,唯寨姓带有人文色彩。

寨姓大院曾经辉煌过,一位老人描述大户的豪放,一场婚嫁,场面浩大,打发轿夫的礼物,是每人一双鞋,惊震四乡院中生活的人们,各人秉性不同,生活态度不同,自然贫富分化,临到土改划分,全然翻盘洗牌,族人关系微妙,世态炎凉乍现,这让初入社会的我们,窥得人生冷暖,给前十几年灌输的教育,带来反思。

听说过早前好日子,田边水沟,满是小鱼小虾,来客人了,拿起筲箕,到沟渠舀几轮,收获的虾米便可待客最初推行红薯,觉得很新鲜,真是喜欢吃啊,后来用来代替粮食,就吃怕了,说起来恨恨的当地一日两餐,一干一稀睁开眼起床出早工,九点左右回家吃半饭,一般是稀饭,休息一下出正工,回来吃晚饭,算是正餐。

泽干和泽均队上掌权的是副队长泽干,泽干身高不过1.5米,骨瘦如柴,面若干菜,满口没剩几颗牙,人称“缺牙巴”,每天迈着内八字,侧歪着头颅,嘴叼着口哨,在大院外石板道来回吆喝:“出工啰!出工啰!”他一生中最得意之时,莫过于此。

泽干不懂农活手艺,成天游手好闲,拎着鸟笼,到处赶场,哪里有赶场,就荡过去,最终败得家产干净,土改时划成贫农,现在倒有当家做主气派,他只需负责虚张声势,自然会有人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人家背地喊缺牙巴时,带点意味深长,缺门户,绝门户。

泽干的女儿叫多云,有人说是名字没有取好,带来下面一串妹妹,多云又矮又丑,却活泼,大约继承了爹妈短处,爹爹的矮,妈妈的丑多云实则是个善良女孩,跟我们相处极好,肯尽全力帮助城里来的知青,适时通风报信,是这两家对我们最好的人。

队上女孩稀缺,适龄并与我们同出同进的女孩,也只有多云当地的木屋设计奇特,屋门都设有高高门槛,进出都要蹁腿跨过,多云之矮,在过门槛时,感觉是爬过说起这高门槛,妙不可言,竟是最好坐处,蹭得铮亮,家家户户,斯人悠闲,倚坐门槛,端碗而食,是最常见一道风景。

泽干当年想是经济十分拮据,人才又差,只能娶个丑老婆,一头乱发,满脸麻子,笑起来露出乌黑牙床和黄牙,有天半夜起来,从水缸里舀出水,咕噜喝下,次日觉着牙缝塞了菜叶,有些痒痒,拽出来一看,嗨,一只蚂蟥,吃得正饱。

人虽丑,倒不坏,只是有些马虎,家里一窝孩子,满屋乱七八糟泽干家穷,领我们回来那天,送到他哥哥泽均家吃饭这是第一次看到火塘,铁圆圈下面三足鼎立,底下柴火燃起,上面放上鼎罐,生铁铸成鼎罐,底部锥形,紧紧地嵌在铁架圆框中,十分稳妥,上部圆且深,容量很大,可用来煮饭炖汤。

厚实棉包布,端下鼎罐,搁置一旁,借火焰舔着,继续温热,换上锅子,便可炒菜火塘是家中最温暖处所,火塘靠墙相邻两边,是矮矮长条凳,家人或客人,围坐在火塘,一边聊天,一边等饭吃另一边通常是一张饭桌,摆放主妇操作的家什,剩下的一边,就是主妇活动区域了。

几根长长的柴火,从饭桌一方伸进,随着燃烧殆尽,逐步地推入,围坐火塘的人,会帮助照料燃柴柴火的燃烧,总会产生柴烟,火塘的上方,吊着几块腊肉或腊鸭,从腊月开始熏烤,直至春上,来客人了,取下一块,洗净切开,蒸熟后粉红晶亮,香气扑鼻,这就是当地特有的冷烟腊肉。

泽均浓眉深目,鼻头红红,语快声高,性情急躁,却是个惧内的,他的老婆满娘,年轻时大约不丑,不知何故丢了一只眼球,塌陷的眼窝常年挂着一滴眼屎,人却是豪放的,犹爱指指点点,声昂气足,不可一世泽均负责看管队上的牛,队里养了一群水牛和黄牛,水牛力气大,用作田塅的大面积犁耙,黄牛灵巧,适应山冲田的弯曲狭窄。

在牛闲的日子里,他每天赶牛到山头,让牛吃饱,负责给牛栏铺垫稻草牛栏在两个院落之间小巷尽头,清晨从小巷里冲出一队壮牛,给山村增添了一喧闹热牛栏上面堆放过冬的稻秆,秋收后储存充足,每天铺垫的稻草,盖住了牛夜间排泄的粪便,层层叠叠码起,沤成了牛粪。

犁田之前,牛粪要运到田间,洒在门口田塅里出牛粪是壮劳力,将四齿钉耙狠狠插入,朝前别一下,挖出大块牛粪,装在长柄簸箕内,妇女们挑起牛粪,送到田间春季多雨,路和田埂湿滑不堪,赤脚的脚指头,紧紧地抠住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牛粪挑到田间,用手抓起来,撕开后均匀地洒在四处,徒手抓又臭又酸热乎乎的牛粪,心下是抵触的,小小地抗争了一下,我们必须一个人不撒牛粪,保持一双干净手做饭,竟获得了同意,得力于安山一旁的支持为给山冲的田施肥,要将牛粪挑到几里外的田丘,这叫顺带,近百斤重的牛粪,挑上爬山,亦步亦趋,气喘如牛,待爬到山顶,扁担忽闪,绕行在大云小云的平道上,方倍感幸福。

如果顺带的是石灰,自然轻松不少,总归空肩上山是罕见的泽均的独子安俊,身材高大匀称,眉目阴沉,继承了老爹的红鼻头,比老爹更怕老婆,老婆蔡希凤从富裕的太阳坪嫁过来,年轻活泼,爱笑爱说,接连生了二个女儿,照样快快活活,没人说不是。

安俊这人有点坏,别人不敢招惹,偏对老婆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按说,他年轻力壮,应当是队上的主要劳力,但总有点偷奸耍滑,拈轻怕重,当时生产模式下,的确可以占到便宜当地厕所甚是绝妙,木制粪桶,竹箍三道,高约一米二,直径一米至八十公分,下大上小,上盖两块拼搭,中间挖孔,前窄后宽,一根木棍,自后斜靠,以防粪溅。

粪桶必配一个小木梯,登沿而上,简便竹席一围,自成天地泽均泽干家的粪桶并排而立,蹲在上面的男女,聊天便成常态泽均和泽干家正对大院楼门,一条石板道,直通深处,便是他们两家泽干屋子侧旁的木梯,走上去是泽均家楼上,我们住在上面,仓房歇息,一座黑森森老式架子床,并头而睡。

泽均堂屋后面一间空屋,给我们做了厨房,后门出去,是一个荒凉的院子,墙外是隔壁六队安喜一家大院进门第一家是安喜,在青石板道的左边房屋旁的木梯直通楼上,上面有个粮仓,外面十分宽敞,通风采光,曾经是生产队开会的地方。

安喜是老队长,很受尊重,所言不多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工作,很少回家,是吃国家粮的,娶了个靖县城的老婆,叫正美,一个高挑风韵的女人,有时回来住上一阵,安X的家里便一反往日宁静,充满了笑声,混合着尖锐的县城话,跟当地柔和的会同话相比,显得清脆而妩媚,正是这个媳妇的特色。

第二个儿子叫长全,面目清朗,长身而立,略微佝偻,性情温和,少言寡语,多数的日子,都在瓦棚干活他娶了隔壁六队张家的文桂,一个十分出色的女人,宽脸美目,口鼻精致,文静果敢,干净利落,说话办事,极有分寸,在女人中,很有威信。

她家的火塘,是最吸引人的,因为她的知性和温暖,也因为位置的便利,大院门口右侧,搭盖了一间小屋,做了她的火塘屋,她和长全的睡房,虽仍然在老屋里边,但整天的活动都在火塘,这显得他们十分独立文桂不像其它妇女,拖儿带女一大群,她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运胜,长得十分漂亮,通身干干净净,很招人喜爱。

文桂说话,颇有哲理,“吃得亏,做得堆”,做人简单原则,一语道破有时强调做错的无奈,“补起也是个疤了”一家的火塘屋,往往体现生活状况和社交氛围,文桂家的火塘屋,无疑是最温暖最干净的,坐在里面,让人舒适和心安。

知青们特别喜欢上她家,那里有理解和温暖,有她的庇护,就有队上女人们的关心长佩是最小的儿子,浓眉大眼,脸盘英俊,肩平背直,刚长成的青年,透着稚气,非常老实憨厚,喜欢坐在嫂嫂的火塘边,脸薄纳言,微微而笑长佩很快成为队上重要劳动力,后来跟着哥哥学做瓦,俨然瓦棚里小师傅。

年轻的他,往往显得比较毛躁,泥瓦破损不少,更多的时候,看见他赶着牛在踩泥,大约是徒弟的本分吧长全和长佩有个姐姐,叫銮英,相貌端正,脸上斑雀点点,不知何故,竟然是个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有二十好几了因而她总有些郁郁寡欢,看得出,老队长对自己女儿十分疼爱,并没有让她为难,銮英是队里少有的姑娘家。

说来奇怪,寨姓疃人家,大多一窝儿子,女娃却稀罕,闹腾的都是些小媳妇说起安X家的楼上,在新仓库建好后有了新场所之前,都是在他家宽敞的楼上开会,队里开会也是一大趣事,泽干要求,先唱京歌,张开他的缺牙巴,发出五音不全的声响,仔细揣度,捕捉旋律,终于抓住那些字眼:共

...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于是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跟着大声唱顽劣的时候有精神,一旦无聊读报声起,便昏昏睡去,实在是太瞌睡了,白日劳动早已精疲力尽,恨不得爬到床上倒头便睡可住队干部老舒不干,这个县城派来的干部,白天睡够了觉,队长家伙食又好,一到晚上精神足得很。

安山一家从安喜家门前经过,屋旁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去就是安山的家安山家干净整洁,不大像农户,老式房屋采光很差,他家位置紧靠山,房内白天很暗,夜晚煤油灯光下,显得柔和温暖,是我们驻留的港湾安山黑眉俊眼,嘴阔略翻,皮肤白皙,知识分子模样,人缘极好,聪明灵活,谦和有礼,享有威信,关键时刻,颇有主意。

他极少参加队里的劳动,身份是大队赤脚医生,生产队出纳初期水土不服,他给我们服扑尔敏,以缓解满身瘙痒,却在砍堪时萎靡不振,昏昏欲睡,被泽干骂偷懒,知情后哭笑不得作为出纳,他出面操持,为我们添置蓑衣斗笠,劳动工具,锅碗瓢盆,送生活费,钱是国家发给,他从公社领来,把对知青的关心,细细落在实处。

当地的斗笠,晴雨兼用,篾丝编就的尖形笠壳,里面衬着薄薄的棕丝,表面蒙上油纸,涂抹上一层桐油,下面是一圈头箍,固定在斗笠壳上,戴着透气又遮阳挡雨,任何草帽和布帽,都相形见拙蓑衣全部用棕丝编成,紧紧地护住背部,再窝向面前,张着乌鸦似的短翅膀,遮护两只手,蓑衣透气舒适,新的略显沉重,随着使用年限长,棕毛逐渐褪落,像一只老去的乌鸦,毛秃衰惫。

这两件标配,是雨天出工的保护神,我们从最初的新奇好笑,到堪堪的依赖一对高杆簸箕,外加一根扁担,担粪挑煤,全凭这行头砍刀必备,随身携带,春天砍堪,收工回来顺带一捆柴火知青的安家费,每人三百元,应该给知青盖房,他们从公社领了回来,把队里的旧仓库拆掉,用这个钱盖了一座更大的新仓库,旧仓库的材料,用来给知青盖房,真是一举两得,他们非常清楚,知青待不了几年,总会回家离去。

多年后细细推想,这恐怕也是安山的一个计谋,没有置换仓库的诱惑,泽干们未必会放任安山安排,面面俱到,有条不紊,快速地搬离他们家旧房,得到自己独立的窝慢慢地,养成了依赖,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安山,他总有办法解决,会尽力给予帮助。

早上泽干给我们派工,一边派头十足下令,一边吃早饭,用最经典的动作,扳开热乎乎的糍粑,拉开一尺多长,慢悠悠地提起一块绕到另一块,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听进去,眼珠却滴溜溜地跟着转,内心的馋虫啊,抓心安山明眼看出,送了糍粑过来,美美地吃过后,忽然想起,哎,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安山妻子温文尔雅,轻言细语,我们称她Duo娘,第一年中秋节,安山把知青接到家中,她不声不响做了一桌子菜,请我们吃饭,让我们感到温暖如家,不由把他家当成根据地后来过中秋,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安山笑嘻嘻送来二个柚子。

当地习俗,中秋月光下,要去偷柚子,到别人园子里摘柚子,让主人家骂,骂得越凶越好想想主人窃贼之间的默契,不觉莞尔安山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长畅,小的叫长可较之其它男孩,长畅显得文弱白净,言语间非常腼腆安山是很有眼光的人,让长畅跟大桥的一位师傅,学习裁缝,在农村有这样一技之长,是容易生活的。

长可小了几岁,半劳力,跟着妇女们出工,跟我们混得很熟,也许随父亲,非常维护我们,很乖觉地满足我们的要求,来者不拒最小的是小妹,才几岁,安山对这个小女儿极为疼爱,看女儿的样子温柔慈爱,寨姓疃人家,对家中的女孩,都是珍爱的。

冬天不会让人闲着,山上的茶山,收过茶籽以后,全部要挖松一遍,让茶树更好地生长,来年结更多果实,除了菜籽油,茶油也是重要的食用油,并且更香茶树下会长出野草灌木,必须连根挖掉,否则会凶猛地覆盖茶山,粗大的树兜,是端午煮粽子的绝好柴料。

长畅平时看起来柔弱,跟我们一起挖山的时候,却得心应手,毕竟这需要一些技巧,他是个使巧力的人收获茶籽的季节是秋天,田里的活都忙完了,开始进山,背上竹篓,穿梭在茶树林,将茶籽一颗颗摘下,竹篓满了,倒进箩筐,一担担茶籽挑进了晒谷坪,晒完稻谷的地坪,前几天还空荡荡的,忽而又被茶籽铺满,日晒雨淋一段时间,茶籽坚涩的外壳裂开,露出亮亮的茶籽,天雨时节,全队人马围坐一起,慢慢地剥起茶籽。

晒干车净的茶籽,最后送到了榨油坊,余下的茶壳,用来熏制腊肉,会散发特别的香气安文、安武和安荣跟安喜并排的屋子是安文三兄弟的,中间隔着通向安山家的小巷安文、安武和安荣是兄弟,他们的父亲应当是有些田地的,脸上写着出身不好的悲苦。

安文沉默寡言,犁田是一把好手,队里有一半水田在山上,要在弯曲梯田掌控自如并不容易耙田也是他擅长的,田犁好后,是不平整的,还需要耙田疏松,长排铁齿的铁耙,拉绳挂在牛背上,后面的人要扶着铁耙,保持适当的力度,太轻,铁耙会飘在表面,太重,铁耙会卡深泥中,耙得松软的田泥,插秧好手最是喜欢。

安文有五个儿子,老大长青、老二长双、老三长富、老四长良,老小长海长双和长富是双胞胎,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长得完全不像长青做瓦工,长双被派到公社林场,长富和长良成了我们的好朋友长青身材颀长,沉静安稳,农忙的时候,会出现在田中,是犁田的把手,农闲的时候,就回到瓦棚,从容不迫地做他的瓦。

他的妻子叫良英,从平原嫁过来,说话带着平原腔,闷声闷气的,脸庞平平,些许斑雀,面相柔和,脾气温顺她跟堂妯娌登南,出奇的要好,亲热得像姐妹长富短小精悍,农活一把好手,插秧割禾,敏捷迅速,力气也大生产队里,插秧最快的是几个知青,只有他能跟我们争雄,插秧是技术活,且考验人的耐力,是骄傲的资本,也是相互欣赏的本领。

早先的水田,村民们随意插上几行,当时却强制密植,说是提高产量,用木耙拖出4X6寸格子,严格照尺寸插秧,为了插满队里的稻田,真是累折了腰,在插秧痛苦莫名时,低头长吼,悲愤拖腔:腰也痛,背也驼,腰痛背驼没奈何!山冲田丘没有严格控制尺寸,插的是自由体,长富的能耐就显示出来了,他左手握一把秧苗,右手蜻蜓点水,眼盯一处,身稳步直,两脚交替,飞快地点插,扯出一条直线,作为插秧的基线,我们凑趣地唱道:门前大丘扯直行,一排稗子一排秧

......门前大丘已不允许扯直行,山丘里继续这幽默吧长富善良机警,常常调皮地捉弄人,尔后哈哈大笑,晚上开会时,兜里装上烤熟的山核桃,热乎乎香喷喷,诱惑我们伸手向他讨来吃,成功率取决于他的心情,有时大方,有时小气,彼此斗智斗勇,乐此不疲,最终他总是囊中空空而归。

连我们养的狗,都知道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在做丧家犬的日子,跟定了他,甚至跟到几十里外的太阳坪,待长富登船离去,狗儿无法跟随,悻悻然站在岸边,长富以为狗弄丢了,发愁回来怎么交代,谁知过几天回到家中,狗儿好好地在寨姓疃里游荡。

长良却憨厚,个头壮实,有次收工后,我们每人砍了一捆柴,那时还没有学会捆柴,这是个技术活有一种灌木,叫做杪柴,树枝柔韧,满山都能找到,砍下一支,双手绞股,末梢从枝趁着拧劲,一个回身,绞绕下面,形成一个圈,将绞好的树枝铺在地上,相距两根,砍来的树枝摆放好,注意将光滑的几根垫在下面,这是肩扛的位置,杪柴树枝的另一头,是坚硬枝头,穿过这个树圈,收缩柴堆,手勒脚蹬,确定捆绑紧了,将剩余的树枝绞扭,周旋地盘下来,最后的枝头,插进柴缝,大功告成,高手捆的柴,柴捆紧凑,盘结漂亮。

那天,长良面临五捆柴堆,一个个帮我们捆好,天黑心急,不断出错,满头大汗忙活,口中不停咒骂,却不放弃安武负责看水,不参加集体劳动,背把锄头,游走田间,通晓水田所有水道,挖开水田堵口放水,从渠道水沟引水进田,一切都在掌控中,独行的他便有些神秘清高。

附带的,可以放鸭,清晨出发时,Pai上鸭笼,里面是嘎嘎乱叫的鸭子,田埂上放下,打开鸭笼,鸭们飞扑田中,捕食田中的虫子,一天下来吃得饱饱的,天断黑的时候,只须开启鸭笼,口中不停地唤着“来,来,来,来来,来来”,鸭们就寻声到来,摆动着肥肥尾巴,乖乖地鱼贯而入,再

Pai着鸭笼回家鸭子就这么养大了安武只有一个儿子,叫做月枝,中等个头,浓眉俊眼,鼻直口方,沉静中透着睿智,读过书,讲故事,猜字谜,吹口哨,踩禾的时候最活跃,“破锅子,煮芋头,嗒落(掉出)两个在外头”,说完,气闲神定等着别人猜,从不轻易说出谜底。

春季秧苗插下后,会长出稗子,生长力极旺,将盖过稻谷,踩禾要辨别稗子,将它和其他野草踩进泥中,同时也给稻田松土了,学名叫中耕,稻子生长过程,需要两次这样的出工相对轻松,每人手持一根竹棍,并排而行踩禾,足忙口闲,自然是聊天快乐时光,田里欢声笑语,更快活的是收工以后,这时节杨梅正好成熟了,背上田埂上的竹篓,飞快地钻进杨梅林,杨梅林里便飘出愉快的山歌和惊呼声。

月枝的妻子叫登南,两眼黑亮,面颊白里透红,性情活泼,跟良英是一对好朋友,让人羡慕杨梅季节,散工就钻进了杨梅林,有人问登南,那树杨梅怎样?登南激动地回答:乌啊乌啊乌啊乌!这边厢,笑倒一片会同话黑色说成乌,想必那杨梅熟透了。

甘棠曾属会同管辖,语言是会同话,古典文雅,比如说管走路说“heng”,行路的行字另一个读音,只是稍稍有点变音平原地域人说话,语调低沉柔和,适合近距离讲话,面对面聊天;山里人讲话,语音高亢拖延,适应远距离交流,空旷山谷悠悠传递。

因为闭塞,隔一座山头,住民话音都有差异,总能细细分辨得出最有趣当属谈话的配合度,聆听的人,不失时机地“哦...”,认同度越高,拖延时间越长,配以赞同的表情;更高级别则是惊呼“娘诶...”一声高过一声,频度越来越密,跟英文的“

Oh My God”,有异曲同工之妙登南针线活出色,鞋垫做得真好那年头,破旧衣服不会扔掉,撕成布条,糊成布壳,剪成鞋底样,蒙上面布,通常为深色,缀上白色棉线,针脚组成各种花案,最常见的菱形叫桂花冬季田头挖土,男人们吆喝,吸袋烟!这意味着休息了,小媳妇们便扎堆,锄头横在田埂上,一屁股坐上去,掏出针线活,正好展示炫耀。

知青们突然痴迷上了这个,做得有模有样,换来一片惊呼,娘诶!娘诶!安荣长得跟安文很像,都是瘦长脸型,却留有山羊胡,这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复员军人,面色黢黑,沉默寡言,鲜见笑容,他的光荣历史,仿佛无助于当前生活。

安荣在队上负责犁田耙田,这类技术性活计,多半由中年男人担任他的老婆叫于翠华,壮实肥硕,吃苦耐劳,每天从清晨忙到深夜,黑夜里大院围墙内,传来咚咚的节奏声,那是她在剁猪草队里照顾家庭困难,不多的几个派购猪名额,分给她家,只有得到名额的家庭,才允许养猪,并送交肉食站,获得微薄收入。

他们有个智残的儿子,大家管他叫老爪子,一只手举在胸前,作爪子状,长短不一的两条腿,颤巍巍地行走,肮脏脸蛋上永远挂着鼻涕,老爪子爱笑,慢声慢气叫着知识青年,涎下长长亮亮的口水长福一家安山家旁是长福一家,他家紧靠围墙,有一个小门出入,门外一条石板通道,一头连通院外的石板道,一头去了屋后山坳。

长福辈分低,跟他同龄的都是安字辈,想是他家发达更快,长大成人的儿子,都是运字辈长福是木工,出工时很少见到,农忙的时候,偶尔会出工犁田耙田这个嗓音沙哑的男人,似乎相当聪明,能够做任何木作,当地木料充足,盖房子,日常用品都离不开木作。

大概从小家境优渥,他举止有几分文雅,在当前的环境,又有些畏缩长福国字脸,浓眉狭眼,嘴阔略垂,下巴长一颗肉痣,肉痣上面冒出几根痣毛,让人联想样板戏中一个反派人物,一撮毛!长福的老婆是大队的接生员,受过专门训练,新式接生法,并且被要求,在责任范围内,白天黑夜,风雨无阻,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产妇家,非常辛苦,也非常受人尊重。

她的报酬是大队记工分,闲暇时也在生产队参加劳动,跟安山一样,他们都是不脱产的,大队补助为数不多的工分他的二个儿子,运松和运峰,跟我们年龄相仿,经常一起出工运松小知识分子模样,据说非常会读书,考试都是满分,被人告发,爷爷是地主,剥夺了上学机会,为此他郁郁不得志。

恐怕只有他慧眼识得,所谓知识青年,并没有足够的文化底蕴这座大院建造之时,他家的房间内,放置了一张描金红木床,从未挪动,跟随房屋,只传长子,运松便成了当然的继承人,林氏到运字辈,正好是第八代传人这张老式床雕刻精美,描金清晰,木质泛红,除却右上方雕板,在文革中遗失,几乎是完好的。

运松比我们大一些,快进入成年人的行列,有时会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学着犁田或者Bia田埂Bia田埂属于高难技术和体力活,成年的男子,手持四齿耙,着力挖下田泥,举起放在田埂边,顺序堆成一溜,用四齿耙变换着拍打均匀,人字形的纹路十分好看。

这样做好的田埂大有用处,一方面保护田埂平整,另一方面用来种黄豆,稻田禾苗插好后,就要Bia豆了前面一人,用锄头跟,砸出一个个等距的坑,后面跟着一人,将已经发芽的豆秧,一棵棵摆放下去,撒上草木灰,最后一人,用手舀起田中的稀泥,甩力糊上去,称为。

Bia有时会剩下一些豆秧,妇女队长神气发话了,知识青年拿回去!这可是好菜,某种默契,大凡公共东西不好分配,就归知青半大的小子,才会跟妇女一起出工,运峰跟我们相处最多,喜欢跟我们打闹,他容易生气,这使得我们顽心大发,故意逗弄他,便无可奈何地笑,一笑,睫毛低垂,眉梢倒挂,虎牙外露,虽吵虽闹,对我们,有求必应。

偶尔会给点惊喜,山上劳作之余,运峰说,带你去喝最好的泉水,当树蓬下一小汪泉水,出现在眼前时,不禁傻了,这么浅的水,如何手捧,惊起泥沙,怎么喝第二口?他诡异地笑了,拔出身后的砍刀,砍下身边一根细竹,三下五除二,削成一根竹管,递了过来,新竹的清香,和着甘冽的泉水,直沁心田,运峰在旁直呼,轻点,轻点!。

山冲里的田,不但插秧费时费力,收割的时候,更是费力,除了要带上装谷子的扁担箩筐,最重要的是要扛上扮桶杉木制成的扮桶,重不过七八十斤,却比挑七八十斤的谷子,要困难得多,必须控制好平衡,在狭窄的田埂上行走自如。

运峰教会我们掌握扛扮桶的技巧,在直立的扮桶中,于对角线,斜斜地别上扁担,一只手扶住扮桶边沿,肩膀扛住扁担,逐渐向侧面倾斜,慢慢站起来,如果用力过猛,就有可能将自己倒扣在扮桶下,这哭笑不得的事经常发生山冲田亩窄小,只能用老式的扮谷桶,可以两人对面同时干,将割下晒蔫的稻秆,狠狠地甩向扮桶侧面,谷粒纷纷落下,反复十几次,才能把一手稻秆扮净,再换下一手,在烈日下,麻木机械,重重复复,常常在日落西下时分,看着没有尽头的稻把,盘算怎样摸黑挑谷下山。

屋前田塅的大田,已经用上了打谷机,一个布满铁丝弯成齿的滚轮,在足踏下飞速旋转,手握稻把放在滚筒上脱粒,不断扭动手肘改变方向,保证每个位置可以接触到,竹编的篾罩盖在机器上,防止飞溅的谷粒手部动作要娴熟,脚踏配合得当,通常是多人合作,两人并肩合力踩踏板,双手接过旁人递过的稻把,负责稻把的人,则踩踏深陷的田泥,满田奔走,抱来稻把,浑身泥水透湿。

因为滚筒有惯性,只有保持一定转速,才会省力,一旦打谷机启动,整个田里的人们,都在旋转的轰鸣声中发狂曾经有过二人打谷的经历,为了保证滚筒的惯性,分别抱来稻把,交替踩踏板脱粒,在泥田疯狂奔走,奋力的跋涉,疯魔的踩踏,是缠绕半辈子的梦魇。

长煜一家刚到寨姓时是春天,每年这个季节,主要劳动是砍墈,山上梯田内侧,长满了野草灌木,年年都要砍光,烧灰作肥,任务十分繁重,如果没有趁手的砍刀,大有苦头吃,知青买来的都是新刀,没有开刃,有个人不声不响,拿去蹲在墙根,一把一把磨好,他就是长煜。

长煜可算院子里最英武的男人,身材挺拔,双目明亮,面孔清俊,偏偏着一件油光的破棉袄,腰间扎上草绳,穿过上木头刀架,雪亮的砍刀,斜斜地插入刀架,背在身后,寨姓的男人,都会随身挂上砍刀,只有长煜,英武中透着匪气。

砍墈的是全队一起上的活计,长煜是主力,砍出的堪干净漂亮寨姓疃对面的山岭,属于寨姓,蜿蜒而上的山道,溯溪而入的山冲,走在上下两条通道,俯瞰或仰视,名为大云和小云的山头,环绕带状梯田,层层叠叠,忽窄忽宽,犹如盘绕山冲的云朵。

山道尽头处是翻跟头,闻名而悸,最高最险最冷,深处是没至大腿的冷浸田,田水面常年漂浮着铁锈般污渍向这样的自然环境要粮,花费人力可想而知,每年第一道工序,就是砍墈,从上到下,将所有田墈杂草树枝,修剪得干干净净,露出山丘田地面孔。

大自然给劳作人的回报,是清冽甘甜的泉水,对于每一处山泉水的口味,山民了如指掌,用随身携带的竹筒取来,仰脖而饮,痛快啊!传说蒋太君助民开垦,莫不是当初所为?垦荒引水,水田种植,延续至今砍墈完毕,该烧石灰了,烧石灰是需要煤的,要从公社过去好几里地的小煤矿挑回,来回四十里路。

挑煤是最最艰苦的,挑上空簸箕走到煤矿,已是疲惫不堪,回程还要挑上几十上百斤的煤,不到半程,已在精疲力尽中挣扎,恨不得煤全撒光,又舍不得撒掉一丁点,饥渴累困,走走歇歇,没完没了,尤其远远看见寨姓时,简直绝望透顶,一步也挪不动了,这时,长煜出现了,他已到达,回头来接人了。

长煜的妻子叫枝秀,五官秀美,身段苗条,可惜面相早衰,整个人没精打采,人群中落落寡合,显得孤独,看得出她很想融入,但小媳妇们都有各自的圈子枝秀是雕蜜饯的能手,冬瓜和柚子皮是最合适的材料,切块晾干,用专用的蜜饯刀,狭长尖刃,左手把住块料,右手持刀,飞快雕琢,旋转之间,各种花案图形,镂空了块料。

雕好的块料放到白糖融化的水中,慢慢熬煮,直到糖分完完全全吸收,不见水分,摊在竹筛里晒干,蜜饯茶便做成了,硬硬的,白白的,隐着绿色的边,煞是好看雕蜜饯是衡量巧媳妇的标准,巧手雕的蜜饯,花样多变,造型复杂过年来客,滚水泡蜜饯,捧上一碗蜜饯茶,才是待客之道。

长煜父亲原是土改主席,早逝,应该是做过一些偏激的事情,导致院子里的人对他家讳莫如深母亲生相漂亮,白净丰腴,透着富贵气,最爱描述寨姓昔日的风华,早年富足的生态,每每露出向往的神采她的女儿玉珍,长煜的妹妹,是标准美人的模样,瓜子脸,大眼睛,弯眉毛,唇红齿白,可惜右眼下部,沿眼眶一道深疤,生生地破了相,人称岔婆,十分难听。

二十岁了,每天背着书包去公社中学上学,深深刺激了我们这些田间劳作的失学少年队上女人们,似乎对这母女俩有些忌讳,保持一定距离,神秘感也让我们好奇,语焉不详中透露,她们疑是蛊婆湘西蛊术十分了得,皆为母女相传,一旦中蛊,潜伏期不定,发作时浑身无力,衰竭而亡。

故而当地,从未有奉茶之习,家中皆无茶碗,客人喝水,径自走近水缸,舀水自饮,怕是避蛊之嫌,好在山泉水甘甜,直饮无妨初到山村,知青和下放干部,饶是谈蛊色变,传闻轶事,心惊肉跳一说中蛊或未中蛊,可用生黄豆测之,将黄豆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咂味,若感觉豆腥,便未中蛊;若感觉甘甜,便已中蛊。

众人找来黄豆,急急塞入口中,慢慢细嚼,良久,花容失色,面面相觑,怎么?!竟然有点儿甜哪?安朝一家安朝家院子是独立的,跟大院一巷之隔,大院有个非常像样的门楼,而这院子进入,一张小门毫无修饰,不料里面别有洞天,院落宽敞明亮,布局豪放大气,楼上装饰精美,月亮圆门兀立,凭栏远眺群山,低头俯瞰院景,栏杆窗框相映,镂空图案成趣,整个大院气派非常,却脏乱不已,住出暴殄天物的水平。

安朝极瘦,尖嘴猴腮,凸显一对金鱼眼,佝下骨架身躯,一顶棕色毛线帽,常年戴在头上他名义上是队长,其实不管事,队里开会,煞有其事地睁圆眼,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生产也不负责安排,任凭泽干去折腾安朝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长庚,长得比他爸柔和,颧骨微凸,两颊微凹,眉骨略高,双眼明亮,显得有些文气,肚里仿佛有点墨水,却很少发表意见,遇事含蓄,意味深长,微微而笑。

采杨梅的季节,背上竹篓,灵巧地爬到杨梅树上,躲在浓密的树中,悠然山歌从树缝飘出:树上的杨梅啊,红揪揪,射进口里啊,酸溜溜,又甜又酸又好吃,教我怎么舍得丢?长庚通晓山歌,远近有名,可惜他不大肯唱长庚娶了个能干的老婆,叫潘为香,长眉俊眼,满口黄牙,这女人很有见地,当家做主,辛勤劳动,勉力持家。

他们的长女,叫崽崽妹仔,眉目间有妈妈年轻时风韵,小小年纪,也随着妇女出工长万其貌不扬,瘪脸黑须,眉毛浓厚,一只眼没有视力,懦弱无能,脾气极好,谁都可以捉弄他,却忌讳他的老婆原秀,原秀发黄肤白,眉疏眼小,一口龅牙,是从大山里嫁过来的,回娘家要走好几十里山路,总会带回惊喜。

猕猴桃就是其一,埋在米桶里,待到变得绵软,扳开两半,散发奇异香味,吸到口中,又酸又甜,当地人称为“布种”,在山堪粗藤上长满,采摘十分困难,山里妹原秀手到擒来大山里的山核桃更是诱人,煮过晚饭的火塘,扒开热灰火炭,丢十几颗进去,等到火候,扒拉出来,丢到凉水里,刺啦刺啦响着,赶紧捞出,热乎乎地揣在兜里,晚上开会,冷不丁就有凳腿压核桃的声音传出,某人嚼核桃的香味便弥散开来。

原秀小气,知道大家虎视眈眈,每每回来,擦黑进屋,也是路远,也是避人原秀劳动是一把好手,屋里屋外操劳,护着长万她们家还保留一副石碓,深夜空荡的院落,传来石碓哐当声,自己舂米也能省几个钱,原秀有的是力气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所豪华大院里面的人竟显得贫穷困顿。

张家和刘家寨姓五队,寨姓疃院内林姓家族,加外姓刘家和张家,外姓看似势单力薄,却不简单张家坐落在大院旁的山坡边上,下面是进入寨姓疃青石板路他家的小木屋,相对寨姓疃里的木楼,简陋得多,屋子低矮,木板镶嵌,随意相连的几间,第一间作为火塘屋,后面是房间,最后是猪圈。

张老曾经任过大队书记,余威尚存,人却实在,他来自辰奚,和老婆乡音不改,跟他们对话,常遗为笑料,让寨姓人乐不可支他还有兄弟在六队,看来从辰溪来到此地,是结伴而来从辰溪来到寨姓做工,自然是出身贫苦,大约是能做大队书记的缘由。

张书记有三个儿子,老大张文来,生得一表人才,略显病态,脸色寡黄,不知何故离婚,常年在外搞副业,后来回到家中,成天神情落寞老二张文南,绰号了解,用辰溪话喊出别有风味,老爸嫌他凡事主观武断,对他喊,你去了解了解,从此称为了解,了解其实性情温和,并不喜欢跟人争辩,总是宽容地笑笑。

老三张文虎,大家喊他苗子,有野蛮的意思,苗子倒是跟我们一起出工,心眼非常实在,他有癫痫病,偶尔会发作,抽风吐白沫,后来死在这病上,发病时倒在田埂上,头部浸在水田,窒息而亡秋粮下来,要将一部分上交国库,挑派购粮,送到远在十几里地的公社粮站,是生产队一件盛事,兴奋中有些期待,等着余下的粮食大家来分,分配的规则很简单,按人口均分,家中小孩多的家庭,尤其婴儿,粮食就比较富裕。

张书记家四条男子汉加上一个老婆婆,自然不够,没有亲戚接济,青黄不接时就断顿了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农活相对清闲,中耕薅田之后,钻进杨梅林里,边摘边吃,解馋果腹,关羊是大家喜欢的游戏,尤其有人摘得上好的杨梅归来,大家一哄而上,抢来吃下,乐不可支。

那天苗子回来,满满的一篓杨梅,没人上前哄抢,默默地看他,蔫蔫走回家,原来已经断顿几天,全家人吃杨梅度日这是我们生平第一次直面饥饿,心下是震撼的,回家刮米桶底,装了点米送去刘家住在老柴山脚下另一边,一栋木屋,进门是堂屋,两边住房,侧边是火塘屋,另一侧是猪棚。

男人老实巴交,辰溪口音,最擅长犁田,队里的田,大多是他犁出,牛似乎特别听他的话,也许辰溪话更接近牛语,牛们深谙此音一家之主是唐招南,她为刘家生下八个儿子,在生产队显示了刘家实力唐氏,常年头绑黑带,身着蓝色大襟短褂,衣长及膝,独眼矮个,精力充沛,行事果断,担任妇女队长。

唐氏老觉着外姓受欺,很在意刘家在生产队的地位,成天吆喝不止,在生产队会议上,从不放过表态机会,权利范围远超职务她的大儿子刘梅当上会计,很难说没有她的作用刘梅脸阔眼小,面色红亮,神情腼腆,说话悄声细气,跟他粗壮的外形,很是不搭,却心思细慎。

除了会计,他还要负责记工分,生产队的男劳力,每天十分,女劳力,每人七分,半大小子跟妇女们一起干活,也是七分年终把每个人的工分累计出来,可以算出收入会计要算出生产队全年的收入,除以全队人的总共分,从而得到单价,也就是每十分工的价格。

像寨姓五队,单价大约是五毛多钱,这算中等水平,七毛多的生产队便让人心生羡慕了知青们是勤劳的,除去偶尔赶场,几乎不休息,一年赚下来工分大约二千多,扣去生产队分谷子分油分黄豆的钱,还能剩下十几元或几十元至于每人能够分到多少谷子,要看今年收成,交完派购粮,剩下的按人头均分。

当地习惯每日两顿,一干一稀,勉强够了口粮分配紧张,是有的生产队不愿意接受知青的原因,他们似乎没有料到,知青同时也是极好的劳力刘梅的妻子唐玉莲,脸庞白净,大眼阔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不拘小节,行动矫健,干活利索。

刘家老二刘胜洪,部队复员回来,到过省城,见过世面,优越感强,尤其在老婆唐桂香面前,唐桂香是童养媳,大概是婆婆娘家的人,个头矮小,长得不好看,老实巴交,在婆婆和丈夫面前唯唯诺诺,正好跟大嫂形成对比,事事处处,极爱自己的丈夫。

刘胜洪后来做了团支书,刘家地位逐渐上升,遂了唐氏的心愿老三刘胜祥,老四刘胜云,跟老二的相貌脾气都非常相似,总有股不肯服输的劲头,老五刘胜......哎,往下的小孩就不知道了几十年后,老柴山脚下的刘家,简直就是个刘家疃。

刘家的屋前,是一大片良田,冬天,播下油菜和紫云英,春天,两花盛开,田丘蜿蜒,黄紫相间,宛若彩云紫云英被犁田翻在泥中,作为肥料,油菜则开花结籽,花籽成熟的季节,扛去扮桶,放在田间,将菜籽杆割下,晒得滚烫,搬去扮桶中,人站上去踩踏,令菜籽脱落桶中,然后挑到仓库,风车吹去荚壳,收获菜籽拿去榨油。

在扮桶中踩踏菜籽,十分艰辛,烈日当头,唐召南拿下自己的手帕,盖在知青头上,这个叱咤风云的女人,不觉露出温情的一面知青屋忙过双抢后,全队人马集合,给知识青年盖屋啦!首先是平屋地基,地基选在老张家对面,紧靠老柴山,这个地名叫坳口。

一边干活,一边讲古,因为刨出来骷髅,老人的嘴就忍不住了这个地方哪,原来大树蔽天,阴森森,冷飕飕,土匪抓到人,就绑到这里,一枪毙了,夜间胆小的都不敢经过,但这是进寨姓疃的唯一入口后来大炼钢,把老柴山砍光了,坳口的几棵大树也没了,现在可亮堂了,也不让人害怕了。

屋地基平好,安放屋架基石,每一根落地柱子都对应一块基石,校准好水平面拆下来旧仓库的房架,照原样重新搭好,所有人一起抬起房架,在口号吆喝指挥下,移到事先安好的石基上,房架就落成了屋檩架上,钉上椽子,仓库拆下的瓦片,一片片盖好屋顶。

接下来要慢慢镶木板,虽然是旧屋架,木板却是新的,楼下镶出一间,用作厨房,楼上地板全部厚松木板铺成,一张木楼梯搭上去,厨房上面镶出一间房住人,其余地方就空荡荡了这倒符合当地人习惯,屋架搭起来,慢慢镶木板,一间间房子隔出,镶房过程有时好几年,取决于资金多少。

这房屋再也没有增加房间了,应了泽干最初的算计,全部要女娃,一间房就够了,不用多盖房果然,五年后,人去楼空此外,没有忘记为知青做了一个粪桶,搁置在屋后,因为贴山而立的屋架,比较隐蔽,算是贴心之举了房屋的下边,有一口泉水,用来洗衣洗菜,和对面的老张家共用,洗大件的被子,可以去坝基港,那条小溪水清流缓,坐在石头上,双足泡在水中,按摩着鹅卵石,很是惬意。

喝的水,要越过疃前田丘,到山脚下那口井挑回疃里人对水井如数家珍,哪口井做用水,哪口井做吃水,某某处在的井水特别冰,可以用来打凉粉搬到新房子,不在满娘们的眼皮子下,倒是自由了很多,外队知青会来玩耍,坳口因此有了生气。

种过菜,喂过鸡,饲过猪,养过狗,柴米油盐,过起当家做主的日子菜只生不长,鸡瘟病难逃,猪骨瘦如柴,狗忠心耿耿,屋架空落的半间板房,有声有色,鸡犬不宁每次出工带回来的柴火,整齐地码在楼上,等待晾干,但很多时候等不及干透。

知青组的女生,大家都很积极,抢着去出工,不留人在家煮早饭,把米和水放好,点好火,塞一炉膛的柴火,一灶火烧完,稀饭也就煮好,回来吃一锅热稀饭有一天,收早工回来,吃到嘴里的稀饭总觉得不是味,不如平日的热,也不稠,大家默不作声吃掉。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了,稀饭怎么这么难吃最先回来那个人说,你以为你吃的是稀饭吗?今天柴火不干,根本就没着,我回来就抽出来扔灶角了原来,大家吃了一顿水泡米知青的烦恼无可言喻,有天出工在大云,休息时坐在山头木料堆上,俯瞰一片山头水沟,无视山清水秀之美,只觉得前途渺茫,不知谁忽而哭将起来,相跟着全体放声大哭,没由来的悲哀,令村民惊骇不已,百般无措,不知如何宽慰。

突然间,不知谁放了一个屁,大伙愣了,忍不住扑哧一笑,跟着又是一场笑的合奏,眼中的泪,不知是哭的还是笑的村民们跟着乐了,直摇头,这些知识青年啊!多年来,浓浓乡音说出的这句话,一直回响在心间一年下来,知青证明了自己的劳动实力,队上也把我们当成了壮劳力使唤,分配上山扛木头,这完全属于男劳力的活。

两人合扛一根木头,每人手持木叉,行走时垫在木头下面,支点在另外一肩,减轻扛木头肩膀的负担,下坡时当作拐棍,吃住路面防滑倒,休息的时候,又可以撑住木头,不用经历再次起肩这时我们已经懂得争利,说既然让我们干男人的活,为什么不给男人的工分?队上就每天记。

10分知青把守的坳口是进寨姓疃唯一的入口,进出的分支有两条路,绕着老柴山前的小路,一座简便独木桥,跨过坝基港(小溪名)通往大队部,山包上新建的木楼是大队部,也是大队小学和合作医疗站所在地大队部下面,落寞着一座破败的砖建筑,林家祠堂,大门紧闭,墙皮剥落。

从坳口下去的另外一条路,通往大桥,大桥是古茶马道上落脚点,因桥得名一座木头风雨廊桥,来来往往歇脚,沿街门铺排列,依稀看得出早年的繁华,现在大都关闭,只剩一间小商店,卖些日常用品早年大桥逢赶场日,热闹嘈杂的鼎盛,一去不复返了,那些年,泽干们拎着鸟笼逍遥的场所,成为逝去的传说。

这两条路都通向甘棠坳,知青看着来往熟人,在楼上招呼着:赶场去呃?寨姓大队寨姓大队是以寨姓疃命名的,寨姓五队才是寨姓疃,其它队也有自己的传说或故事,比如寨姓一队,陈姓群居,《湘西剿匪记》里面的陈通焕出于此地,传说中他的小老婆,居住寨姓六队,很少露面,非常低调。

六队有个老女人却高调,她高个挺拔,脸盘白皙,淡扫眉毛,三角小眼,非常积极活跃,在大队召开的会上,领头大呼口号,按照当时惯例,打到XXX,打到YYY,一路下来,末了,她一时想不起,还有谁没有打倒,楞了片刻,忽然喊道:打倒蒋介石!人群呆了一呆,竟然也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用当地话一遍遍学,笑得满床打滚开会总有各种笑料,寨姓四队的大队妇女主任唐月英,外号唐筊粑,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平时如何偏激不得而知,我们所见大队集会的情形,每次,她必唱天上布满星......每次,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某回,当她擤鼻涕冒泡,忍俊不禁的我们喷出了笑声,后果是被留下严肃谈话周边的村民,哪有强霸欺凌弱小,无非是这家富点,那家穷点,有的田多,有的田少,至于苦大仇深,无师自通同仇敌忾吗?好在当地人还算朴实,并没上纲上线,为难我们。

寨姓三队有一同下放的知青,常来常往的是两个男知青,一个英俊迫人,一个性情温良,大家热衷于吃的合作夏夜的青蛙,被手电光罩住,呆呆地束手就擒,出去溜一圈,收获半麻袋,斩首剥皮,烈火热锅,香喷喷炒上一大碗,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杀狗分得的肉,剁成一块块,炖得烂烂的,热热乎乎饱餐一顿他们看到堆垛的柴火时,不禁叹气,唉,真是女生砍的柴,细细枝桠,齐齐垛码,这是我们上山劳动回来,顺便砍的柴火,山里劳作后,不能空手而归,必须砍上一捆柴火回家,否则煮饭就没有柴火可用,年少的我们,已懂得生活的严峻和合理安排,从来也没有空肩空手的行走。

累,永远都不是借口寨姓六队基本是散落在寨姓塅外面的农户,林姓以及张姓杨姓,跟寨姓疃里关系密切,从不见外,消息互通,包括知青话题安佑喜欢牵着他的马,天天上坳口吃草,顺便跟知青聊天,大家乐不可支,他全然不知大家笑声的百分之八十,来自他长裤腰部外翻的花内裤。

六队没有长沙下放知青,却有一个叫杨尧长的靖县知青,是投亲而来,相貌清秀的他,眼角却挂上疤痕,背地里叫他萝卜花不知为何不大跟知青往来,大约亲戚让他更为亲近一个老杨头很是奇特,晨雾中哼哼唧唧地念着戏文,佝偻着腰,一根扁担挑着粪箕,手持长柄破铁铲,专拾狗粪,交生产队做肥料,他已经不能干重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自得其乐。

杨老头还有一个儿子,头颅巨大,脸盘瘪平,五短身材,憨厚呆实父子俩相依为命,好像是洪江的下放户,总觉着是有故事的人寨姓八队,又叫罗盘田,一条山冲直扎山里,半山腰稍稍大片的一块,罗盘似的田,周边散落几架房屋,便是中心地带了,更远的房屋更远的田,都属于这个队,我们到五队的那天,天都已经黑了,而他们,知青和接他们的村民,点着火把,又在山间摸黑爬了五里地,方才到达。

后来,村民回忆起那天,说,从天黑开始,知青不停地问,到了吗?到了吗?最后哭了起来接下来的五年,他们就在这山地里生活劳作其中一个女孩,是五队知青的朋友和发小,不免有着牵挂和担忧山间生活很艰苦很劳累,山间村民很淳朴很善良,他们天然同情这弱小女孩,给予家人般的疼爱和关心,弥补了孤寂,却无法完善她的人生。

大队长叫陈通政,复员军人,高个威猛,大眼隆鼻,满脸严肃,颇能压阵,可惜头总歪歪的,不觉泄了不少威风,这个跟土匪陈通焕同辈的一家子人,居然做了寨姓的最高领导大队书记忘了姓啥,任职期间平平淡淡的,稍感冷幽默的是,分田分山到户的后来,他竟然改行做起算命的勾当,行情还不错,想想也是,就做人的思想工作而言,两者竟是相通的,信仰不同罢了。

糍粑和粽子寨姓逢节日,颇有仪式感,比如春节打糍粑和端午包粽子山冲深处冷水田,日照少,产量低,用来种糯谷,上好的糯米,是打糍粑和包粽子的原料腊月天,清冽的泉水,将糯米泡上一整夜,第二天,用大铁锅蒸糯米,蒸好的糯米热气腾腾,急速放进石臼,乘着热乎劲,用粗大的长木杵,吭哧吭哧狠命捣,这个显示壮劳力的机会,几乎是成年男子的骄傲,在糯米冷下来之前,砸成糯糯软软白白一团,妇幼一拥而上,或捏或压,做成大小不一的糍粑,放在竹筛上晾着。

最后,糍粑被收进瓦缸里,必须用腊月泉水浸泡,家家户户都有一缸糍粑,从过年吃到插秧火塘里木柴燃烧过后的火屎,扒拉出来红红的,架上铁制糍粑架,糍粑从水里捞出,放在铁架子上烘烤,两面翻转,外表焦黄,里面粘糯,膨胀裂口,露出晶莹。

两手对扳,长长地拉扯开,丝丝地冒着热气,透着白亮,却不肯断,一只手的半边,绕在另一只手的半边,终于扯断,举起一大一小,咬下美美的一口,这就是早饭端午到来,院子扫得干干净净,青烟袅袅飘起,特地收藏的糯谷稻草,燃烧成灰,扫拢一堆,白布包好,放入水中,浸泡过后,得到碱水,将糯米放入浸泡,第二天米粒胀而黄。

洗净晾干的粽叶,窝成锥型,灌入泡胀的米,压压紧,剩余的叶子覆盖过来,转而折叠,棱角分明,一个粽子成型了取一根柔韧的细丝,紧紧地绑住,这个细丝是棕树叶,撕成细丝晾干备用一只只青色粽子连成串,堆积起来冬天挖的树兜,这时节正好晾干了,特别耐烧,是煮粽子的好柴料,一大锅粽子,用树兜耐心地煮炖一夜,慢慢地熟了,烂了,打开看,黄黄软软的一团,看不到米粒状。

粽叶的清香,稻碱的米味,缓缓入口,唇齿留香成串的粽子挂在竹竿晾着,一不小心就吃了半月碾坊和油榨坊去大桥要路过三眼桥,三眼桥有一座碾坊,小河水拦坝,一条水渠引进碾坊,开闸急流而下,通过水槽,冲击在木制水车轮板上,水车吱吱呀呀旋转起来。

旋转的水车带动垂直的一根粗大木轴,粗大木轴上方延伸进碾坊屋内,卯嵌一根粗木,粗木自身作半径,以水车为圆心转动,粗木那头的石碾,一扇圆盘麻石,在麻石凿就的圆石槽里,一圈一圈滚转,碾压槽里的谷子在石碾的碾压下,逐渐褪去谷壳,慢慢碾碎,混合着米和糠,不断地用棍子拨动,让谷粒均匀碾压,一趟走下来,差不多好几个小时。

屋角的竹筛,将细碎的糠筛掉,留下碾好的米和粗片的糠皮,糠皮比米轻,靠墙的风车,将米糠混合倒进风车的车斗,左手搭住调节板,改变角度,可以改变米糠的流量,右手则握住风扇的摇柄,顺时针旋转摇动,风呼呼地吹起来,慢慢拨开车斗底部挡板,放出适量的米糠。

轻飘的糠皮被吹向风车口,落在地面,漏斗下面接住的是白花花的大米,早已准备好的竹箩筐张开了大嘴米里面还混杂着谷头,要把谷头与米分开,需要高超的技术,簸米,簸米出色的女人,很是可以骄傲,悬梁而吊的竹圆盘,直径两臂之长,上面铺满待簸的大米,连推带拉朝一个方向旋转,节奏有序晃动摇摆,黄黄的谷头和碎米,乖乖地朝中间聚合,捧走中心的碎米谷头,才是可以挑回家的米。

碾坊旁榨油坊,也利用水坝急流碾碎茶籽榨油坊冬季开张,深秋采下的油茶,经过一段时间的捂沤和晾晒,茶壳脱落,分离出茶籽,晒干吹净,就可以榨油了,香香的茶油分到家,正好过年干净的茶籽,经过焙炒碾碎,吱吱的冒着油,漫漫地飘着香,在茶饼模子里,铺上当年的新稻草,将碾碎的茶籽倒入,再把稻草折回,覆盖上面,绑定,一个茶饼就做好了,数个这样的茶饼,齐齐地侧放在油槽里,一切准备停当。

从大梁垂下粗麻绳,吊起沉重的粗若磨盘的油杵,几名壮硕的汉子,扶起光亮的油杵,尽力地提向身后,一齐松开送向前方,领头的那个,必定要把准方向,当!油杵重重地砸在嵌在油饼中部的油楔上,油楔插入油饼的队伍,大力挤压,清亮的茶油从油槽汩汩流出,落入油桶。

一次次的砸挤,油楔渐渐没入,加上新的油楔,在冲撞下挤压,油楔越来越多,油饼变薄变干,最初的轻撞,出大量清油,到后来重撞,挤榨最后的油滴,一轮完成,取下的油饼,已变成茶枯饼,在肥皂匮缺的年代,是洗衣的绝品,女人用来洗头,头发乌黑发亮。

电动打米机和榨油机已经出现,效率高质量好,村民们却说,碾出来的米更香,榨油坊的油更香石灰窑和瓦厂通往大队部的小路,绕老柴山而行,坳口路边,下面是石灰窑和瓦厂山区水田多是酸性土壤,每年春耕,向田里洒石灰,这些石灰居然是自己烧的,就地取材,坳口下去一点的位置,将地皮掀开,就是石灰石,长友会辨别石头的成色,指挥采石,采下石头运送到石灰窑口。

备煤要动员全队的劳力出动,到老远的公社煤矿挑煤,这艰苦卓绝的任务,谁也不敢逃离,算得上最苦的活计了,为了鼓励,每个人工分都会上涨煤和石灰石齐了,就开始烧窑,长友是师傅,负责垒窑,把煤和石灰石相间垒放,直到顶部,用黄土压实踩紧。

点火看火也是他,几根粗大的木柴,在下部预留的小孔中,点着窑火,然后封口,只剩下顶部的气孔,接下来的日子,气孔冒着或浓或淡的轻烟,闷闷地烧着,长友会不时地照料大约半个月或更久,开窑了,热呼呼,灰腾腾新石灰,散发呛鼻的新鲜味儿,扒出来挑走,洒向田间,用不完的送到仓库后面存起来。

长友是单身一人,没有成家,住在院里某个角落,有些孤僻,不大跟人打交道,只有到烧石灰窑的时候,便显出当家做主的气派,每年可以骄傲几天这个窑也用来烧瓦,要烧瓦,自然就要做瓦,旁边是一个宽敞的瓦棚,里面晾干和存放泥瓦。

做瓦的是长青和长全这两个身材颀长,手脚敏捷的男人,能把做瓦过程演绎得舒张优雅,赏心悦目挖下的瓦泥土和水后,让牛兜着圈反复踩踏,直到瓦泥熟得韧性十足,取来堆砌成方正的瓦泥堆,切下周边瓦泥,狠狠地摔在上面,切瓦泥的是一把类似弓的东西,弯曲的竹篾两头用细铁丝绷紧,手握竹篾上部,用绷直的铁丝切下泥块,待一条方正的瓦泥出现,一切就绪。

瓦桶是数根木条周绕而成,可边缘相接,合成闭口的圆,也可边缘相叠,缩成更小的圆,边缘朝上延伸出两个把手瓦桶安放在可旋转支架的圆板上,合成闭口的圆桶,旁边是一小盆水,里面撂着瓦拍,弧形木块,外部凸出把手从备好的瓦泥堆上,双手持弓,用紧绷铁丝从左到右划过,一块完整瓦泥就可以取下来了。

双手捧着一页瓦泥,走向瓦桶,由内向外地包向瓦桶,长度是刚刚好的,衔接处稍许相叠,然后,左手压住瓦桶,右手取来瓦拍,轻轻拍几拍,接缝粘合,沾清水稍许,将瓦拍轻轻压住,左手飞快地旋转瓦桶,表面被抹得溜平,再取过定高的竹签,随着旋转的瓦桶划一圈,上下便分隔清楚,划下的废料,扔在一旁,下次和泥再用。

拎起瓦桶,走向晾干处,那边早已成排成列,放下瓦桶,将把手往里一缩,更小的圆桶,从中轻巧抽出,而那立住的泥桶状,就是未来的四片瓦,瓦桶有对称的四条筋,该处的泥也特别薄,泥桶晾得八分干,轻轻往里一推,自然分裂成四片,这是收瓦,摞叠起来,准备烧瓦。

烧的是青瓦,须用柴火烧,且是大块耐烧的劈柴烧瓦的消息放出,陆续有人来送瓦柴,其中一人是小学老师,他家在深山里,每天早上,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山口,落脚(竹制的装块柴的架子)装得满满的劈柴,扁担压得忽悠忽悠,摇摇晃晃而近,卸下劈柴,扁担挂着落脚离去的身影,是轻松快乐的,一天的课开始了。

晾干的瓦搬进窑里,靠壁一圈圈摞放,一层层叠上,整个窑几乎填满,仅留下底部的门洞,开窑点火后,不断地将劈柴投入,三天三夜保持旺火不灭,长青和长全轮流守候,紧张中带着兴奋,平日沉默寡言的人,脸上挂着疲倦的笑容,隐含着一丝骄傲,内心当是喜悦的吧。

皇帝皇帝是一只狗,血统纯正的黄色土狗,出自农家一窝狗仔,四条小短腿驮着圆滚滚的身躯,紧张兮兮地跟在主人后面,来我们知青组后,当机立断给自己换了主人,千真万确地做了知青狗皇帝从乳臭未干的小肥狗,长成健硕的大黄狗,仿佛并未用去多少时间。

它不但健壮,而且凶猛,自视知青卫士,忠心耿耿恪守职责常狗警惕生人,熟了会认可,或看主人脸色皇帝完全不守规则,心中只有两种人,知青和另类,非友则敌,绝不通融初见的知青,摇头摆尾示好,熟悉的知青,不吝热情卖乖,知青组的几位,更是亲热异常,几天不见,狂喜扑上亲热,把梅花印满全身,谁都接受不了。

其他人一律凶猛拦截,肆意狂吠,连打招呼都不允许,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即便天天到我们知青组串门的当地人,饶是潦倒时收留过它的恩人,照样翻脸不认两种人给予截然不同的礼遇皇帝最亲近的是南,南素来喜欢动物,对皇帝爱护有加,知青组食物匮缺,并不富裕,南设法喂食,常把饭锅巴铲下来,丢给皇帝。

久而久之,锅铲碰锅底交响曲,成了进食信号,每逢响起,不管有无出货,皇帝浑身发抖,摇头摆尾,焦急等待在做丧家犬的日子里,每当农家刮猪食锅底的声音传来,皇帝疾速穿长长的青石板路,狂奔冲向声源,村民大惑不解,遂以猪食乞之。

对它施以恩食的人们,在知青返回重逢后,照旧被它划为另类,毫不容情地给予相应礼遇,人们又气又笑骂完它,继而惊叹如此忠心皇帝最惧怕的是颖,颖对它严加管教,不准吃屎!一经发现,必然痛揍当地有个人狗默契的传统,母亲给孩子把屎,直接泄于地上,尔后,母亲发出悠长的呼唤:狗。

--狗--狗狗!充满诱惑的声音弥漫在空中,村里角落立马射出几条狗影,先到为胜者,伸出绵薄柔软的狗舌头,将母亲微微抬起的孩儿屁,细致而技巧地添得干干净净,继而将地上的那一滩,风卷残云一添而净,遂心满意足离开。

颖极为痛恨这种行径,绝不允许身为知青狗的皇帝,去做如此有损身份的事情皇帝是被严厉教训过的,至少我们几乎没见过它有如此堕落的行为村民却一口咬定,皇帝也吃屎!每当田间劳作,人们无聊开始找乐子,颖,昨天我看见皇帝吃屎啦!一场舌战拉开序幕。

......众人不亦乐乎!皇帝的幸福日子,是知青组有人在家,不巧的是,那年头修铁路修水库,知青组人走屋空,皇帝屡屡沦为丧家犬它独自村中游荡觅食,瘦骨伶仃等待主人回来,只要知青屋稍有动静,皇帝便从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钻了出来,疯狂扑向风尘仆仆的主人,前爪搭在人肩上,兴奋不能自己,摇头晃脑伸舌乱添。

忠义的结局向来不够美好,皇帝忠于知青,竟不设防,终难逃捐躯厄运,一帮饥馋交加的男知青,合谋将皇帝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狗肉,连连赞叹:好肥的狗肉!结束语我们未成年最后阶段,在寨姓度过,初次踏入社会,用自己双眼,观察山村变迁,用自己身体,体验劳动艰辛。

古朴的民俗风情,传统的农事劳作,慷慨的自然馈赠,乡民的朝夕相处,糅合渗透生命历程,定格永生难忘记忆我们以成年人姿态离开,进入人生各个阶段,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漂泊人生,写意岁月寨姓往事,像根植的乡情,缠缠绵绵;像流动的传说,絮絮叨叨;像老旧的电影,闪闪烁烁。

尤当老矣,思念更切,回乡探望,随心录之,以飨余生

今日寨姓

寨姓大院门

院外青石板道

寨姓大院侧门

寨姓别院

描金红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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