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女人穿搭窍门,夏天这样穿更显年轻,妈妈说很喜欢
104 2025-03-06
《华灯之上》
扣子/著
原名:《奢侈品女王》
类型:职场 励志 言情
阅读:当当 京东 亚马逊
IP 亮 点
(一)少有的内容扎实专业的职场励志作品
女主角从事电商行业消费品招商工作,作品从她到新公司工作为切入,展开她面前各种困境:作为“空降”在公司毫无根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招商任务;骄矜傲慢难以打动的大客户;不通中国国情的外企老板;倾轧复杂斗争尖锐的同事关系……都一一被女主破解,一招一式都写到实处,职场经历很有参考价值。
(二)女主形象突破“女强人”固有模式
时代需要真实可感的职业女性形象出现,不是强行众人膜拜的“大女主”,不是强撑气场一米八的“女魔头”,更不是男人都爱她女人都恨她的“玛丽苏”,而是具有生活质感的,具有可信度的职业女性,处事落落大方,对人重情重义,不回避女性的身份强做女汉子,也不沉湎于女性特征成为白莲绿茶,更符合新一代年轻人审美主流的职场女性形象。
(三)文字锋利节奏明快,台词金句迭出
• 我跟她非亲非故,干嘛甘当一盏省油的灯,照亮她的前程。
• 我是女的,孔武有力不算是对我的赞美吧?化骨绵掌多温柔,最适合我这种小白兔修炼。
• 别什么事都只想到武力镇压,一支铅笔就能解决的事,你何必要扛大刀?又不是劈山救母。
• 你想要灵魂的相互照见,还想要他免你惊,免你苦,免你流离失所是不是?可他是上帝,还是专为你降生的天使?
• 你不愿和我相安无事,就别怪我相煎太急。见风使舵、信口雌黄,阳奉阴违诸如此类我可都干过,没想过要以好人自居。
内 容 简 介
这是一个女人在电子商务行业的奋斗史,有实例、有挫折、有情感,有共鸣。
她,陈桑榆,27岁,英文名Elisa,外号陈考拉。
她是“空降”到外资电子商务网站维兰网的商务总监,外表慵懒似猫,跟传统观点的女强人形象形成极大反差。但她智计百出,拿下不可能完成的招商任务;杀伐决断,在公司遇到危机时勇于破局;手腕玲珑,作为空降在毫无人脉根基的新公司赢得派系之争;衣香鬓影地出入刀光剑影的生意场,表面谈笑风生,实则殚精竭虑地签下一份份合作协议,并带领自己的团队日益成熟,共同成长。
一个女人,一双手,从无到有成就了自己的黄金海岸。
故 事 梗 概
因和恋人有约,陈桑榆辞去上海某拍卖行的工作,加盟即将开张的奢侈品电子商务网站维兰网(Volant),任商务总监一职,只等半年后恋人留学归来,在深圳团聚,携手创业。不料就在她入主新公司第五天,恋人就打来越洋长途,坦陈爱上了十九岁的洋妞帆船手,决心和她分手,清白地去追求她,并与之一起从事自少年时就种下的梦想——成为航海家,纵横四海。
刚开始打前哨战就遭遇失恋,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更棘手的是,由于是空降兵,陈桑榆刚来就遭到了老资格的商务副总监吴曼一党的排挤暗算,他们做了一起很拙劣低俗的炒作案,被公司上层诟病时,果断地栽赃给陈桑榆,表示这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面对上司的质疑,陈桑榆并未推脱,一边以最符合受众接受心理的方式将客观事实公之于众打脸虚假炒作,一边想方设法迅速地开拓新客户策划新活动……商洽完毕拿下大客户后,陈桑榆和内容部、设计部、技术部等同事熬夜做出活动页面挂到网站测试版,还进行网站连线直播等,取得圆满成功,减轻了先前低俗炒作对网站的负面影响,打响了第一炮。
尽管失恋带来精神上的不振,但陈桑榆不能垮掉,维兰网开业在即,百废待兴,既然当初面试时对雇主作出了承诺,就应该践诺到底,服输从不是她的性格。经过对公司团队的整顿,并在同事或明或暗的竞争中取得胜出,为公司招来若干重量级的超级大客户等一系列漂亮的出手后,陈桑榆逐渐稳定了江山,并且在所谓人情冷漠的深圳交到一些知心好友,还收获了新的感情。
法国总裁来华,陈桑榆得到他的青睐,陪同游历上海中国船舶博物馆。经总裁引荐,朋友张怀天帮忙,陈桑榆搭上沪上名媛,以别出心裁的方式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慈善义卖活动。还在维兰网开张之际,举行了一场独具争议的征婚活动,极大地制造了话题和点击量……
电商行业以破局之势发展迅猛,但至今没有一部专业、扎实的职场剧表现电商人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主人公从事的虽然是高端电商平台的招商工作,但她的同事和朋友均是普通的外来者,其职场经历、情感轨迹和日常生活和深圳小白领一族大同小异,足够达到以情动人、感同身受的效果。更通过主人公和她周围的人所接触到的种种事例,通过形形色色的客户展现了形形色色的奋斗历程,充满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人 物 设 定
女主:陈桑榆
女,二十七岁。奢侈品电子商务网维兰网招商总监,娇小玲珑,面孔甜美,外表看上去慵懒如猫,跟传统观点的女强人形象形成极大反差。生性乐观开朗,妙语连珠,很看重朋友,在工作上,崇尚“胜则举杯相庆,败则共递相担”这一荣辱与共的团队精神,对下属言传身教,处处提携,她的精神力量很能感染人。
曾因工作问题,外加青梅竹马的恋人宣布分手,内忧外患夹击,让她度过了一段迷茫的时期,自苦、挣扎、颓靡和酗酒,令人感同身受。所幸懂得自救,终究迎来了她的阳光,收获了新的感情。
男主:谢闲庭
二十六岁,科技男,从事智能手机软件研发,性格温和的技术型人才,治愈系暖男,心态闲适淡定,做得一手好菜。他和陈桑榆姐妹住同一个小区,因一同到超市买酒相识。一路行来陈桑榆在他身上得到最多的陪伴和支持,最终成为陈桑榆停泊身心的温暖港湾。
女配: 陶园
女,二十三岁,陈桑榆表妹,婚介网站VIP服务专员,明媚娇俏的长腿美女,热衷美容、瘦身,很物质化,嫁个有钱人是她的口头禅。陶园为征婚者提供一对一的重点帮助,碰到条件特别诱人的男会员就私心扣给自己,但每每以失望告终,是本文开心果式的人物。
女配: 吴曼
女,二十九岁,外面美艳火辣,职场女精英的霸气十足,并且十分了然于人情世故,自身也有很强的工作能力,是陈桑榆在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与她处处为敌。
男配:周杨
男,二十二岁,广州人,刚毕业的大学生,爱音乐、爱电子产品,打扮走嘻哈风,外表很潮的职场菜鸟,陈桑榆从上一家公司带过来的亲信,是个可靠的跟班,同事都笑称周杨是女王的小忠犬,他也欣然接受。
男配: Quentin昆特
男,法国人,三十六岁,奢侈品网站副总裁,分管商务和推广。其人外表彬彬有礼,态度和蔼,但内心对员工并不信任和友爱。但在接触的过程中陈桑榆发现,原来昆特私下也是很有爱的,只是因为文化差异会造成他们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有诸多误解。
精 彩 试 读
第一章:她笑如春风撩人
陈桑榆笑着说:“当朋友就算了吧,难不成我哪天往你们床头一坐,友情客串性爱指导和艺术顾问?”
三个小时前,她收到毛豆发来的邮件,简洁的一行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小弟,她十九岁,酷爱室外体育,擅长滑雪和帆船。她是我人生中的奇迹,我决定去结识她。”
邮件是在瑞典时间凌晨两点发出的,想必毛豆也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怎么说两人也是相恋十一年的青梅竹马。可陈桑榆就是要存心刻薄他,既然不能亲赴瑞典手刃负心汉,还不许爆粗口?
从前的陈桑榆是个横行闹市夜带刀的家伙,毛豆总笑她是坏脾气的小丑。这几年从商,明白要和气生财,收敛了些。可遭遇劈腿是另一回事,她的修养远没达到唾面自干的功力。
都这份上了还想着保持风度,那可不是圣母,而是地母。大地啊母亲,人类成天在你脸上踩,还三天两头施施肥泼泼粪,你还开花结果大丰收,当真会被领情?
今天以后,不必问候,也不必温厚。撂完狠话,陈桑榆下意识地看了看日历,11月7号,她突然被失恋。但身为维兰网商务总监,她连哀悼的工夫都没有,副总裁Quentin先生打来电话,约她商讨公司为某亿万富豪量身打造的征婚活动细则,她得即刻赶去他办公室。
Quentin的办公室在九楼,电梯里的人太多,陈桑榆从楼梯一层层爬上去。只有在这短暂的时分,她才敢将毛豆拎出来想一想,下午三点一刻,在瑞典则是清晨八点,那个人一贯早睡早起,此时该在晨跑了吧?她嘴角浮起苦笑,嗬,喝不完的应酬酒,杀不了的前男友,你的生活得心应手,我却每天累得像条狗。
刚坐定,吴曼来找Quentin在合同上签字。她整体给人感觉很英姿飒爽,但在上司和客户处,就摇身一变,羞人嗒嗒的模样。商务部一干小姑娘私下称她为老女人,在网上专门建了群挖苦她,周杨也混进去了,还转给陈桑榆看:“老女人干嘛爱把自己打扮成健身女教练啊?连英文名字都取得这么霸气侧漏。”
“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好像比我们那一代还不是东西,嘴真毒。”陈桑榆皱起眉,“别老嘲笑她穿衣,这叫人身攻击,说不定我们笑她太疯癫,她却笑我们看不穿。”
吴曼是商务部的副总监,比陈桑榆早来三个月,北方人,很强势凛冽的女王范儿,最信奉铁腕治军,惹得民愤滔天。她常年穿七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人未到声先至,小姑娘们互相交换眼色:“老女人又凶狠狠、轰隆隆地来啦!”
周杨是陈桑榆的前同事,被她带来维兰网,算是心腹,上班第一天就撇嘴说:“部门的人当着吴曼的面都喊她女王,但她算啥女王啊?空有女王的气场,却没女王的教养。”
上个月陈桑榆从上海飞抵深圳,和Quentin敲定维兰网的工作时,跟吴曼打过照面,她身高一米七,年过三十,胸正腔圆,浓眉大眼的漂亮,换身古装就能演樊梨花。只可惜脸上常露出很不耐烦的神情,好像永远都在生气,一看就不是善茬,很为长相减分。
果然,陈桑榆刚来维兰网,吴曼就很抵触她。第一次部门全体会议就缺席,打电话去问,她说在和客户洽谈,走不开;约她共同制定接下来的招商计划,她找助理将已签定的合同复印件交给她,本人避而不见,摆明了在告诉她:“我前段的招商成绩都摆在这儿了,我做事有我的主张,不用你操心。”有时单独碰面了,她也只冷着脸走开。
周杨气鼓鼓:“阿姐,她都骑到你头上了,你也不杀杀她的威风?”
陈桑榆轻微近视,但从不肯戴眼镜,看人眼神迷迷蒙蒙的,很有点媚劲:“我不接她招,她就一拳打在棉花上啦。看她跟自个儿生气炸毛,我挺解闷的。”
周杨问:“不是解恨?”
“小子,恨是坏情绪,有损正能量。你姐姐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不光是陈桑榆,吴曼连Quentin的账也不大买,这份“亿万富豪征婚”的活动方案是她起草的,Quentin留她一同推敲具体执行方案,她只淡淡道:“我的想法都在这份策划方案里了,我尽力了。至于别的还请领导费心,我约了客户吃饭,这就得出发。”
跑江湖的人都猴精,这回答不卑不亢,Quentin放她走了。他是法国人,未必理解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和职场权谋,况且还是两个女人的对手戏。
陈桑榆拿起装订成册的策划案一目十行地看,维兰网主营奢侈品,走虚拟社区加电子商务双管其下的路线,所以她既要做招商工作,更得把运营当成最紧要的事来做。
吴曼提议的征婚活动颇合Quentin心意,Quentin在中国待了好几年,认定了中国女孩会对它感兴趣。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还不等亮出头衔,只顶着一张鬼佬脸,女人就层出不穷地贴上来。而一位身家过亿,注意,是欧元,身高一米八,没有秃顶没有婚姻史,啤酒肚的规模较小的美籍华人带着金钱和诚意来征婚,更会带来大量话题吧?
网站要聚集大众关注,得大肆举办活动,维兰网还在试运营阶段,炒作势在必行。陈桑榆念出策划报告上被标红的一条文案:“‘最昂贵的奢侈品是爱情’,Quentin先生,早在我入职前,你们就做好了方案,我就不乱插一脚了吧,但我们商务部会全力配合。”
她摆明了不掺和,Quentin坚持道:“Elisa小姐,这个活动你来主持。”
万事都在“衡量”二字,看来是推不脱了。吴曼倒好,天马行空地一通狂想,把烫手山芋扔给她,她还得接过圣旨高呼万岁。但她不怵,她刚来,又受到国际礼仪和法语水平的双重制约,不便掷地有声地驳掉Quentin的面子。男人这东西,是应该拿来为己所用的,处处逢迎也损失不了什么,但也不把他们当回事。
Quentin又说:“电视台的相亲节目很火爆,我们将召开新闻发布会邀请有兴趣的电视台参加,通过竞标的方式从中选出一个合作伙伴。正式启动后,维兰网和电视台均可接受报名,海选、初选和决赛全程网上直播,Elisa小姐,你对流程有何看法?”
竞标是噱头罢了,以维兰网现有名气,还轮不着挑挑拣拣,有电视台肯入伙就不错了。陈桑榆心知Quentin存了考察她的心:“很清晰啊,也很有看头,宣传得当了会被热议,对维兰网的PV提升很有好处。”
PV是指页面点击量,就像收视率之于电视,是投资者衡量商业网站表现的最重要标尺之一。陈桑榆对富豪征婚活动已有评估,做是能做,能否达到理想中的效果还不好说,但对上司拒绝得太生硬是不理智的,孰轻孰重,她分得清,这军令状,她得接下。
Quentin的助理Emily进来为他续咖啡,他望着陈桑榆道:“Victoria的重点客户都会提供赞助,我们算了算,服装、化妆品、珠宝、汽车和旅游……预计可供合作的品牌不下一百多个。”
搞活动嘛,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参与,一般是不会亏钱的。陈桑榆又拿起活动方案:他四十不婚,只为寻找人世间惟一属于他的新娘——好感人。再看麻雀变凤凰的战利品吧:若能一偿平生夙愿,他会专门为她在南太平洋买一座小岛,和她共度余生。
肉麻得太梦幻了,不像是真的,还没安慰奖来得实在,第十名都能得到卡地亚珠宝呢,第二名则将坐在保时捷918跑车里哭泣,即使拥有全球限量918辆的跑车又怎样呢,她依然和梦寐以求的幸福擦肩而过。
这些补偿品都是富豪提供的,手笔不小,但陈桑榆有异议:“就十个奖项?”
Quentin吓一跳:“这还不够?”
鬼佬对中国国情认识得不深刻啊,陈桑榆说:“中奖机率太小,不妨改成海选时就设置高额奖励来得痛快。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你让她感觉随便耍耍就有利可图,参与热情才高。”
允许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达到共同富裕。佛的伟大在于普渡众生,只使少数几个人过得好,那是一家之主。能当副总裁的人还是有水平的,Quentin一点就通:“价值略小些,但数量多些?”
“是的,10人分享1500万,不如200人分享1500万,辐射面越广越好。”旧时饥荒年间,大户免费赈灾时,为什么是施粥,而少有大米饭?无他,布施面更大而已。只给10个人吃饱饭,不如使200人都饿不死。
Quentin拿起笔,在方案上改了改。他承认陈桑榆是对的,多了190个中奖机会的话,报名者会多上好几倍,维兰网要的恰是传播率。他写完,又给陈桑榆出了个难题:“你是对的,要玩就玩大点,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一位富豪撑不起场面,多几位的话,排场大,阵仗大,影响也更大,你再物色物色。”
陈桑榆直想咬舌自尽,亏大发了,这年头,穷人在摆阔,富人却在装怂,爱出风头的富豪上哪儿找去啊?乐意出镜的吧,财力有限,但如果不是富可敌国,有什么资格全球选妃?当然,若能因此引起争议,甚至是讨伐也不坏。
“Quentin先生,Victoria联系的这位金主肯抛头露面,还答应赞助一笔款子用于奖励十名入围者,不为他开个人专场说不过去吧?”
Quentin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笑得很欢畅:“这是位莫须有先生,是Victoria小姐的设想。”
“哦,举例说明的辅助线啊。”
Quentin揶揄她:“好好联系亿万富豪去,你看上谁了就自行扣上,算是公司给你的福利。”
“中国通先生,脑残不是中年人的特长,我会害羞。”陈桑榆悻悻然地离去。
获胜机率太小的事会让人望而却步,一位富豪来征婚,不够自信的姑娘们会认为太难成为惟一的幸运儿,这会大大伤害参与热度。如果三五成群都是亿万富豪,金融巨子跨国公司总裁庄园主二世祖统统占齐,啊,姑娘们面对着金黄的麦浪,风吹稻花香两岸,她们即将领到人手一碗白米饭,她们手中有粮心底不慌。
可她要上哪儿找一帮子有钱的冤大头去?
下到三楼,陈桑榆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中国古代治玉工艺》揣进包里,打算在车里再翻翻。按照计划,她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五到六名亿万富翁上电视征婚,但更急迫的事是去蛇口拜会珠宝商徐图。
徐图在缅甸坐拥七座翡翠矿山的开采权,是市面上最知名的珠宝品牌的原料供应商之一。《中国古代治玉工艺》陈桑榆看得差不多了,多掌握一点玉石专业知识,在交谈时多少有话题可聊。
维兰网的商务部占据了三楼和四楼两层,格子间里大多商务人员都外出招商了,留守的人很少,吴曼正在发号施令,气氛很压抑。见陈桑榆来了,她立刻把话锋转向周杨:“你来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吧,还没出业绩?”
周杨不吭声,抬头看了看陈桑榆,二话不说追上去:“阿姐……”
陈桑榆回头看着他:“嗯?”
周杨挠挠头,问:“阿姐,你病了?脸色好差。”
吴曼向这边看过来,脸色可比陈桑榆差多了。商务部上下都知道周杨是陈桑榆的小忠犬,但也是她吴曼的下级,小业务员一个,竟也敢无视她的训话,撇下就跑?
陈桑榆笑了一下,灿若桃花:“嗯,硕大的黑眼圈显得我为人相当有魄力。我得见徐图去了,你先回去。”
阿姐的笑声真动听,人又好看,小巧玲珑的一个人,且有那样一双弯弯笑眼,连女同事都暗地里说她千娇百媚,周杨又挠挠头:“你忙成陀螺,我却帮不上……”
“没办法,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爷根本就闲不下来。”陈桑榆嗜睡如命,外号陈考拉,很像那种一天要睡上22小时的小动物。商务部的姑娘们和周杨混熟了,向他打听:“我们新来的美女总监是啥样的人?”
既是忠犬,就要有忠犬的自觉,卖主求荣的事是不能做的。但周杨想了又想,发现好像没什么不能和姑娘们说的:“她啊,一有空就睡觉,醒了比谁都活蹦乱跳。《西游记》百看不厌,会做木工活儿,曾经是左撇子。”
“说了跟没说似的。”姑娘们都觉得没劲,陈桑榆空降到维兰网不到一周,感觉是很亲和的,和吴曼风格大相径庭,但如何表现才能脱颖而出呢?问周杨算是问错人了,他是宠臣,跟她们这些民女不同。
周杨抢在电梯门关闭之前挤了进去,和陈桑榆单独相对:“阿姐,我帮你开车,你在车上睡一觉。”
“不用了,小子,我先去接张怀天,徐图是他的关系人,他会为我开路。”陈桑榆想游说徐图入驻网站难度不小,像他那样的人,帮助别人是举手之劳,但找他帮忙的人络绎不绝,要拿下他,得动点儿脑子。
张怀天住的酒店离维兰网很近,一接到他,陈桑榆就当了甩手掌柜:“你来开车吧,GPS开着,我来深圳才三天,对路线不比你熟。”
她精神太恍惚,开车怕出事,张怀天不明其详,嬉皮笑脸道:“好咧,你放心,我很老实的,不会带你去随便的地方。”
“切,你随便起来到处都是地方。”
张怀明大笑,他和陈桑榆是老相识,她在上海当拍卖师时,他从她手上拍了几样书法作品送给父亲当寿礼。她跳槽到深圳还和他通过气,所以这两天徐图刚回深圳度假,他就从浙江飞来了,顺便拉上了她。像徐图这种人,跟他攀上交情不容易,自然要时时维系。
张怀天的车开得又快又稳,但陈桑榆心神不宁,厚厚的一本书摊在膝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把头靠在车窗上,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玩偶来玩。
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在做生意,老不在家。她便养成了一大堆古怪的毛病,极度怕黑,怕打雷,晚上睡觉不能关灯,没事就把父亲买给她的毛绒玩具摆出来排排坐。于是成了习惯,无论去哪儿,都会随身带个小玩具,克服紧张情绪。
玩偶名唤十八哥,是毛豆出国留学的第一年寄给她的礼物。法国产的古董娃娃,裙子是手工缝制,还绣了花朵,站着眼睛就睁开,躺下就闭上,像她童年时拥有的第一个娃娃。
娃娃玲珑可爱,陈桑榆总把她留在身边,一闲着就和它玩,看到的人都会说:“呀,这么小!”
“对啊,才18厘米,却做得精美。”陈桑榆顺口答,谁知祸从口出,朋友们都不怀好意,从此只管娃娃叫18厘米,总故意问,“你又在和18厘米玩儿?”
这句话听来真淫邪,人类若不讲口德就会没下限,陈桑榆对答如流:“对,十八哥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最爱把玩。”
一入魔爪深似海,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连周杨都会拿它打趣:“在娘家是小姑娘Amada,沦为玩物就被揉捏成了十八哥。”
可是,十八哥是毛豆送的,再不能带给她镇定感。她敲敲额头,努力驱赶脑海中他的影像,向张怀天打听:“认识想结婚的有钱人吗?亿万身家的级别。”
“认识,你想嫁?”
陈桑榆详细将“亿万富豪征婚”详细讲了一遍,张怀天皱起眉:“亿万倒挺吸引眼球,但你有钱了,肯上电视呼吁,我钱多人傻速嫁吗?”
“不肯。越有钱越惜命如金,到时不仅是拜金女会盯住我,连犯罪分子也不放过我。你看,我没啥钱就有这觉悟了,别人有钱,更贪生怕死吧?”
“说不定人家境界高,就想大宴四方。”张怀天说,“亿万富翁我认识,但人家不缺女人,犯不着征婚。”
“难点就在这儿,我说干脆降低门槛,千万富翁算了,可Quentin说,一千万在深圳都买不着一幢像样的别墅。”
“但许多女人为了一套两居室也就嫁了。”
陈桑榆看着窗外说:“女人多半没安全感,男人的怀抱不可靠,能遮风挡雨的还是窝。”
“这时代谁有安全感了?”张怀天反问。
毛豆。在很长很长的日子里,毛豆让她有安全感,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猝不及防地失去他。陈桑榆把头靠在车上窗,闭上眼睛,滨海大道美不胜收,这本该是她和毛豆的会合地。
毛豆大学毕业后,留学瑞典读船舶工程,一口气读到了博士,每年回国两趟。他上次回来时,跟陈桑榆商量过,他还有一年就学成归国,将来想待在一个港口城市。深圳未必是最好的,但他们都喜欢它四季温润的气候和开阔舒适的街景。他和陈桑榆说,毕业就回国,她呢,不妨先来打前哨战。
到头来如你所见,但凡急先锋,基本全是送死鬼。她命悬一线地倒在来深圳的第四天,而他在希腊旅行,碧海蓝天的遇上了可爱的帆船少女。
深圳碧空如洗,又蓝又干净,像十一年前,在宁波镇海中学早晨看见的天空一样干净。最难忘十六岁和他相恋,他在情书里写:“小弟,上午语文课上那句‘春风不度玉门关’,是在形容你的笑。笑容太撩人,连玉门关都不想去了,只想留下来,和你春风一度。”
那会儿他很爱看色迷迷的武侠小说,写的情书让她心跳很快。他出国后也保持了写情书的习惯,她攒了一抽屉。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他终于将约定中的玉门关抛在脑后,只想留在异国他乡,和别的女孩春风共度。
她没忍住,翻看了他的微博,他新近接连写了几条,前日在希腊旅行,他偶遇了一位英气勃勃的年轻女孩,她驾驶着一艘无动力帆船,从天际而来。火山岛的黄昏,夕阳如血殷红,她使他想到了羲和。
陈桑榆知道羲和,她是上古神话的太阳女神,10个太阳都是她的儿子,他们住在东方大海的扶桑树上,轮流值日普照大地。羲和总在傍晚赶着马车,和儿子们走在归家的路上。
毛豆把那女孩比作羲和,羲和已经独自穿越过巴拿马海峡,接下来的目标是横跨印度洋和大西洋,他说她是他人生中的奇迹。陈桑榆木着脸关掉网页,他没有说对不起,这才是她所珍惜的他。相识十五载,相恋十一年,那么多交付爱和心血的光阴,哪里只算一转眼,又如何能用三个字来勾销?
她连英文名Elisa都是他取的,中学时英语课堂上,每个人都要有个英文名字,他顺手在练习簿上写:“你叫Elisabeth。”Elisabeth的含义是上帝的誓约,其昵称是Elisa,他总认为伊丽莎白是最动听的女人名字,但她更爱Elisa,一粒沙。她是这尘世间的一粒沙,但在他的怀抱,她是一颗珍珠。
二十七年的生命中,所有的温柔和惨痛也无非如此,让她很想对着车窗外渐起的凉风,目中无人地痛哭失声,可她木头木脑地坐了良久,哭不出来。
在深圳,陈桑榆只有两个熟人,一个是被她带到维兰网的前同事周杨,以及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陶园。可Quentin和吴曼联手刁难她,让她在十天内找到五到六位亿万富翁,当着电视观众的面宣布,他们找不到老婆。
选择加盟一家起步阶段的新企业就是这样,要么炮灰,要么丰碑。珠宝商徐图便是前方的劲敌,她得迅速地调整状态,谈笑伏兵。
早在上海那家拍卖行当实习生时,带她的师傅就教导过陈桑榆:“心智成熟的社会人懂得分清场合,控制情绪。”她自小性子烈,小男生欺负她,她打不赢也不哭,转头捞只小板凳,趁其不备就把人家的后脑勺磕破了。父母怕她闹出人命,没少教育她,但她全当耳旁风。入拍卖行后,师傅言传身教,她收敛暴躁和任性,一五一十学做春风满面的生意人,成果甚丰。但从长三角到珠三角的跨行业,又使她得从头开始。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上海生活好多年的,若非毛豆的提议……不,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愿赌服输。师傅对她说过,有些时候,认怂是明智的表现,她很信。
徐图住在蛇口区,鲸山别墅一带。按保安的指点,张怀天不难找到方位。泊车时,陈桑榆瞥见一位高挑瘦削的女人正快步走出来,她只看清她的背影,白衬衫的长袖子挽到六七分,肩上搭了件浅紫色的毛衣,背影轻快利落。她总喜欢看这一类的女人,既潇洒自在,又给人很端庄的感觉,平衡感妙极。
管家将他们迎进去,低声道:“徐先生在工作室,你们在客厅里稍等片刻。”
庭院里一池荷花开得正好,可这已是十一月。 在客厅小坐时,张怀天装模作样地翻着报纸,陈桑榆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这徐图财力无边,比她想象的更甚。当他笑哈哈地踱出书房时,张怀天连忙迎上去:“徐伯伯,我带了点特产来看望您。”
张、徐两家渊源颇深,徐图的曾祖父是光绪年间的江苏绸缎商,因遭江洋大盗的劫杀,逃到缅甸避难,发现了开采红蓝宝石和翡翠矿石的淘金机会,遂长期定居下来。而张怀天的祖上经营着一家裁缝铺子,多为达官贵人缝制,和徐家也有生意往来。若非变故,徐图曾祖父的弟弟将和张家的四小姐定亲,当张怀天刻意结交,徐图念及是祖先的故人之后,对他颇亲善。
奉上礼品后,张怀天不失时机地推出陈桑榆:“徐伯伯,这是我朋友陈桑榆,她是维兰网的商务总监,对您的珠宝业务很有兴趣。”
徐图快六十岁的人了,高而胖,笑道:“我是徐图,小姑娘是做网站的?”
“徐先生的名字出自苏轼的《晁错论》吧?我中学时背诵过。”陈桑榆递上一早准备好的礼物,“我听怀天说,您有收藏字画的爱好,我想着,前段时间托人从丽华斋买的印泥正派上用场。”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徐图是书画爱好者,自会对印泥的价值有数。福建漳州丽华斋所制的八宝印泥很有名气,早在乾隆年间,便被皇帝用来赏赐宠臣。陈桑榆送出的这一小盒就花了上千元,徐图看她一眼:“小姑娘挺有心啊,也懂书画?”
“不大懂,但我父亲开了间古玩店,我略知一二。”
陈桑榆在言谈上着意投其所好,张怀天不禁刮目相看,在他眼里,客厅的几把椅子不过是质量很好的名贵木材所制,但她竟看得出来来历:“徐先生,这……是沉潭紫檀吗?我闻着香,光泽也好,油润润的,瞧着像。”
徐图看向陈桑榆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玩味:“你倒不简单。”
跟豪富级别的人打交道很吃力,陈桑榆这才略松了口气,笑意盈盈:“要不是担心举止不雅,我真想盘膝坐上去。”
显见徐图对她的兴趣又多了点,连称呼都改了:“桑榆小姐对紫檀很有了解?”
“那倒称不上,只是我父亲开了二十来年古玩店,偶尔还会走眼,收了好几件高价赝品。干古玩非得见多识广不可,我将来要帮家里做事,对古物知识也得陆续积累起来,几年前的暑假,我在北京学法语,待过三个多月,一有空就泡在紫檀博物馆里研究。”
徐图点点头:“我去过,东五环边上吧?”
“嗯……徐先生,这是清朝的禅椅?”紫檀博物馆旁边的小区叫兴隆家园,陈桑榆在42号楼租住了三个月,窗口正对着博物馆一侧,她总在午后带一瓶冰红茶去观赏。
“对。”
张怀天起初还似懂非懂,不清楚为何陈桑榆说想盘膝而坐时,徐图会有所动容,原来她识得它们是禅椅,盘腿参禅,这个他是知道的。这下连他也稍稍放了心,只要能打动徐图,他帮忙介绍最顶级的珠宝品牌进驻维兰网,不过一句话。那些品牌都对电子商务心存疑虑,认为网络销售是自降身价之举,但徐图若肯做中间人,效果就不同了。
一盏茶刚喝完,陈桑榆和张怀天就被徐图邀请到他的书房一观:“我这两年收藏了几幅不错的作品,桑榆小姐也喜欢书画,来看看吧。”
书房很大,但墙壁上只挂了四幅画。陈桑榆一一看过去,到了一幅画跟前驻足良久,越看越心惊,眉头都蹙得紧紧。张怀天只精于皮草,购买书画只为孝敬父亲,自己知道得并不多,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咦?”
陈桑榆对着画自语道:“它竟然还存在。”
徐图哦了一声:“你认识它?”
“徐先生,是顾恺之的作品吗?”
顾恺之是晋朝杰出的画家,作品颇丰,但相传绝无真迹存世,流传至今的都是唐宋时期的摹本,并且皆藏于博物馆,民间并不得见。可徐图这一幅却非同小可,角落处的一方题跋让陈桑榆大为震惊——印章是“体元主人”字样,它是康熙皇帝的私印,这足以证明是从宫廷里流出的。
徐图慢慢道:“顾恺之这幅《谢安像》是我大前年买到的,请人鉴定过,说是真迹,而非摹本。但谁也没见过真迹,鉴定比较困难。”
陈桑榆笑了笑:“康熙皇帝收藏的,必定是好宝贝。”
来时路上,张怀天说过,徐图不仅是翡翠贸易商,更是设计师,他在香港开设了私人博物馆,用来展示个人创作的翡翠艺术品,还在北京和上海开办了艺术中心。说实话,陈桑榆真是嫉妒徐图,这死胖子又有钱又惬意又潇洒,怒煞旁人。对了他还艳福不浅,缅甸一夫多妻制,他娶了三个老婆。
书桌上的摆件吸引了张怀天的视线,是一片轻柔的荷叶,绵中带筋,叶边微微卷起,一颗露珠跃然其上,晶莹剔透。荷叶的一角有只小小的红蜻蜓停驻,翅膀仿佛正在微风中颤动,整体十分逼真,近乎禅的意味。
与象牙、黄金等材料不同的是,翡翠不易搞创作,它又硬又脆,但徐图竟硬是将厚重的原材料雕刻出轻薄飘逸的拂动感,这等功力,非一般人所能为。
仔细看,红蜻蜓和荷叶浑然一体,毫无拼接之感,张怀天问:“徐伯伯,它长得可真巧,绿的旁边正是红的,所以你就顺势而为?”
徐图爽然而笑:“它啊,原石快九公斤了,我磨了三年,改了十来回,完成时只剩这些了。”
翡翠疯狂升值的今天,大刀阔斧的割舍,最终形成这件不足一公斤的作品,若非拥有七座宝石矿产,任谁都会肉疼的吧?
有底气,才更有魄力。告辞时,陈桑榆找徐图要去了一份翡翠图册,他的家族四代人利用百年时间,积累了几十万颗翡翠原石,其中有一些材质特别好,他想在适当的时候雕琢成工艺品。这次回中国,是想开设一所学校,培养数十名翡翠工艺师,可惜有志于此的人不多见,国内不少学校都开过这类培训班,都中途夭折了。
张怀天自告奋勇:“徐伯伯,我也给你留心留心好苗子。”
徐图不抱指望:“难啊,这年头的年轻人沉不住气,很难找。这些年我考察来考察去,只带出两个徒弟。”
经常有财经和收藏类杂志采访徐图,他在访谈里不止一次说过,翡翠是不可再生资源,终有一天会挖完的,做成艺术品才会流芳千古:“特别好的石头我是舍不得卖的,你能想象翠玉白菜卖给他们,拿去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戒指和镯子吗,千篇一律的,让人痛心。”
翠玉白菜本是清朝光绪皇帝之瑾妃的嫁妆,以一块半白半绿的翠玉为原材,雕琢出鲜活得足以乱真的白菜,叶片上有两只小虫,一只螽斯,一只蝗虫,迎合了中国人传统的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被台湾故宫当成镇馆之宝收藏至今。
“嗯,艺术品讲究材质,做成普通商品是暴殄天物。”陈桑榆举起徐图送的那本图册和他说再见,“徐先生,改天我再来看您。”
徐图满面笑容:“好,我在深圳还会再待十来天。”
这位有钱人不难接近,可要得到他的帮助还得再加把劲。陈桑榆抱着图册想,她必须深刻地打动他才行。她看得出来,徐图对她印象很好,但他的友善是个人涵养和风度所致,并不意味着她和张怀天就能开口相求,她不能太唐突。
走出徐宅,拉开车门,把自己扔进副驾室。十一月的深圳还是姹紫嫣红的好景致,若是在上海,只穿风衣会冷。往年这时,若没有拍卖会,陈桑榆总跟在公司的鉴定师后头问这问那,什么是金属板珐琅填充工艺?如何判断这件高耳三足瓿是西汉早期的文物?怎么看出乾隆青花瓷是现代仿制?过得真充实啊,心思也单纯。
如今的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圳玩角色扮演,在上司面前扮斗士,在风雅的人面前扮知音,晚上还得在朋友的父亲面前扮小辈,向中老年传统商人普及网
络直销的好处,鼓动他的钢琴厂上维兰网开旗舰店。
张怀天开着车,忍不住夸陈桑榆:“我前天在上海还和你师傅一起吃饭,说到你时,他说,桑榆啊,小姑娘识货又识相,人还长得漂亮,我不担心她。今天看了你的表现,确实高段位啊,没两下就把老徐搞定了。”
“嘿嘿,这得多谢你提供的情报,他收集字画,以雅人自居,这就好办了。我师傅说,看看春秋战国的那些食客就晓得了,关键时刻,见识可救贱命,这话是真理。”
“他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哎,你别看我管他叫伯伯,那是在套近乎,伸手不打笑脸人是吧,但他是贵人,哪会轻易出手?”
“哈哈,你是想说仗义每从屠狗辈吧?贵人向来多忘事。”陈桑榆合上图册,笑笑道,“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这都来了好几天,一份合同都没签。下午出门时,我那副手还当着我的面教训了我的小弟,明摆着指桑骂槐嘛。”
张怀天侧脸看她:“嘿,‘桑’不是你么?”
陈桑榆上个月飞抵深圳,和鬼佬上司Quentin面谈敲定这份工作。当她得知现有的商务副总监是女人时,不免感觉微妙。,女人之间常会形成暗暗较量的关系,稍有不慎,商务部就会闹得鸡飞狗跳,用一个女人去降另一个女人,法国人Quentin真是不怀好意。
不过,从Quentin的角度,正说明他对商务部的招商情况很不满意,需要她来形成冲击。回上海办完离职手续,她向师傅和同事辞行,有人问:“陈考拉,卖了四年东西,马上要变成采购,很挑战啊。”
陈桑榆端着红酒晃荡着:“以前卖的是宝贝,以后卖的是品牌,全是把好处植入给别人,再把他的钱弄到自己这边,大概都差不多吧。”
师傅很舍不得她走,但人各有志:“甲方、乙方和第三方,不都是营销嘛。也好,人不能一成不变地活,换个身份看人会更通透。”
“谨记师傅教诲走天下:营销就是研究人,搞定之。”陈桑榆和大家干杯,“说不定玩一阵子就再回拍卖行,网站哪有拍卖行见的宝贝多啊。”
作别上海,只身远赴深圳是一早就思考清楚了的,一则是和男朋友毛豆的约定,他明年就从瑞典留学归来,深圳是会合地,她先来打前哨战;二则是维兰网开出的待遇比想象中好,但毛豆对她的转行还是有几分担忧,他总怕她被人欺负。
谁知到了后来,将她欺负得最狠的,是他。
告别宴上,陈桑榆说到吴曼:“别的都还好,我那副手是狠角色,不好惹。”比起招商工作,更让她头疼的是这位副手。可师傅却对张怀天说:“我真搞不懂桑榆发啥愁,她那个人啊,也鲜辣,但圆滑得多,那女人不是对手的。”
“圆滑可不算好词,换成机灵我就受用得多。”陈桑榆不如师傅乐观,从小到大,她的男人缘有多好,女人缘就有多稀巴烂。奢侈品资源本就很难开拓,再加上不愿合作的副手,以及部门里几百个陌生人心都得收服……她得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几份像样的合同,用业绩说话,以德服人。
第二章:向来好物不坚牢
酒店门口,陈桑榆和张怀天道别,她要去接表妹陶园。张怀天走向旋转门,忽然又折回来,陈桑榆摇下窗看他,他帮她正了正后视镜,弯着腰,趴在车窗上说:“你穿蓝色特别好看,又聪明又媚气。”
随即他大步离开,她的声音静了一下:“松石蓝。”
知道什么场合如何着装,就像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一样重要。再多突如其来的苦涩和疲倦感都得压制下去,她要见客户,就得把坏情绪都扔出去见鬼。
接下来的客户唐沪生是钢琴厂厂长,陶园好友唐一宁的父亲。他早先在上海的老国企做技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才举家迁到深圳办厂,还保留着老式生意人的作风。要游说这种人开网店,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陶园在一家婚介所上班,才做了一年半就被提拔成资深红娘,专为VIP会员提供专属尊贵一对一服务,工资攒得不多,倒是攒了一肚子八卦和笑话:“姐,真搞不懂,无钱财、无才气、无趣味的三无男会员,竟也会有几个女人抢,就为他是男人?”
“就为她们得嫁人。”形势逼人,适龄女人的心态会失控,真为难。
“呸,结婚能有啥好处啊?”
陈桑榆说:“工作压力大嘛,感情好,回家撒娇,解乏;感情差,回家撒气,解恨。可我们总是反着来。”这下她接到陶园,劈头就问,“园园,你的客户里有身价亿万的吗?”
陶园说:“亿万啊?我们的表格里最高只有月收入‘三万以上’的选项,年薪十万、百万、千万,全都叫‘三万以上’,具体多少,我是红娘,不方便问。”想了一下又说,“对了,刘明浩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估计很有钱,在关外和东莞有四家厂,服装、山寨手机和小电器都做,很赚钱。”
刘明浩是陶园的男朋友,陈桑榆来了兴致:”规模大吗?”
“挺大的吧,刘明浩还和他开玩笑说,你手下成千上万厂妹,就不能从中选个太子妃?”陶园咯咯笑,“这人口气很大,说厂妹是啥素质啊,他让我帮他找个三线小明星呢。”
陈桑榆眼睛一亮,乖乖,这人弄来参加公司的“亿万富豪征婚”很合适:“太好了,介绍给我!”
陶园白她一眼:“你要卖身求荣啊?当心我跟毛豆说。”
毛豆……
陈桑榆没接话,她不想对陶园直言相告,起码这时还不行。陶园藏不住话,准会跟家里人说,那还不得朝野震惊?毛父毛母都很疼她,前年就找她父母商量着干脆把孩子们的婚礼给办了,但陈桑榆没想过在25岁就嫁人,毛豆又在国外念书,这事嚷了一阵也就搁下了。
所有人都深信他们会在一起,但是呢,有个东西叫作命运。
陶园的单位很赚钱,会费6800是起步价,承诺一定会帮会员找到相对应等级的伴侣。陈桑榆看过她们的价目表,双向收费,费用高得咋舌,但也算明码实价了,缴纳8800,帮女会员找到年入20万以上的青年才俊,给男会员找到相貌可人、贤惠温柔的女教师女护士女公务员等;缴纳38000,则又上了新台阶,有车有房无贷有存款;缴纳68000,便是富二代级别了,当然,越往上,男方资产越多,女方相貌也越美。
在陶园眼中,男男女女皆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按需分配,按人头收费,她手里大把想钓金龟的女会员,陈桑榆和她所在的婚介所合作将不成问题。应征的人好说,当务之急,是多挖掘几名阔佬。
张怀天建议说,不见得非要亿万富翁不可,降点门槛,千万资产就够了,反正在普通人看来,他们统称有钱人。难不成会有女嘉宾赤裸裸地问:“先生你到底有多少钱啊?给我列一份清单吧。”
陈桑榆否决了滥竽充数的提议,且别说鬼佬Quentin厌恶造假,到时合作方、看热闹的观众和嘉宾们也都不好糊弄,本就是打金钱的牌,人人都不傻。更重要的是,维兰网还未正式开张,不能沾上坏名声,她的东家招牌越金光闪闪,她拿的工钱才越多。
可她上哪儿认识那么多亿万富翁呢,总不好对徐图说:“徐先生你还想成亲吗?你一发话,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哭着闹着想要远嫁缅甸给你当四姨太。”陶园被逗笑,“亿万富翁常有,但乐于炫富的通常是他们的娃,但娃们对征婚普遍兴趣缺缺啊。”
“糖糖不排斥征婚,但要她上电视准不干。再说她也没钱,钱都是她父母的。”
周杨没来,陈桑榆对地形不熟,靠GPS指点才摸到华侨城附近的洲际大酒店。等了几分钟,唐一宁家的阿姨开车出来接她了:“是陈小姐吗?请跟我来。”
阿姨姓杨,眉眼很和善,菜做得好吃,唐家上下都称她为杨姐,唐一宁平素的饮食都是她做,跟她倒比跟父母还亲些。
车开不多时就到了唐家,花红柳绿的小别墅,庭前有绿树和水流,窗户被刷成宝蓝色,小尖顶则是鲜艳的红色,像极了童话世界,准是唐一宁的喜好。
深秋的深圳午后气候宜人,唐一宁穿着白色长裙坐在檐下,怀抱两只SD娃娃。她除了头发是黑色的,跟西洋画里的安琪儿没多大分别。要不是早就知道她只比自己小两岁,陈桑榆准得误会她还在念高中。
事实上,唐一宁的心智可能也不比中学生成熟,她有听力障,从小得依靠助听器生活,勉力念到高二就不再读了,父母好说歹说,她一概漠然对之,逼极了就反问:“我家钢琴厂招残疾人吗?连我家都不招,我读了书又能找着啥工作?”
唐一宁的耳疾是父母一生之痛,那时她尚年幼,父母忙于钢琴厂的生意,将她扔给奶奶照料。奶奶很宠她,她一头痛脑热就着了慌,喂她吃了几粒感冒药。岂料药物里带有的抗生素损害了她内耳的感觉神经细胞,她失聪了。
当年唐一宁才三岁,父母家人对着医生下达的诊断书抱头痛哭,到处寻医问药都无济于事,对她的百般愧疚转化成百依百顺,连她执意不念书都依了她。
这孩子吃的苦头够多了,何忍再逼她读书升学?父母为唐一宁请了几个保姆,分别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在物质上充分满足她,唐一宁迷上SD娃娃后,家里满坑满谷都是,父母最多开玩笑地问几句:“糖糖怎么这么爱娃娃?它们又不能陪你说话。”
“莫非你们经常陪我说话?”唐一宁咄咄逼人。
父母相视一眼,都很悲哀。是他们的疏忽将孩子弄成了残疾,多年来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里的生意上,就是想为她挣一份像样的家业,将来她才有好日子过。但这也造成了她和他们之间很有隔膜,一直不亲昵。
小时候,唐一宁的耳疾没少为小伙伴排挤,保姆们总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哄她去上学,但在学校里,她受的嘲笑也多,同学们都不爱和她玩儿,久而久之她性情变得孤僻起来,终日只和SD娃娃相伴。
唐父唐母对独生女儿的担忧日益加重,为她张罗了过好几次聚会,请来客户们的女儿来家中做客,她们都和唐一宁年纪相仿,但她意兴阑珊,宁可和SD娃娃待着。她20岁后,父母就更操心了,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别老闷在家里,不妨和男孩子交往交往,谈个小恋爱,可唐一宁置若罔闻。
父母无奈,暗地里替女儿张罗着,却不敢太明目张胆,生怕刺激到她。世交当中倒是有模样周正性格稳重的后辈,可自家女儿这样子……不,条件太好的不合适,会轻贱女儿,那就物色出身一般但上进勤力的小伙子看看吧。
人没少约,唐一宁全都没兴趣,其中有几个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介意她的残缺,但她一听就被得罪了:“你不介意我耳聋?可我介意你眼瞎呢。”
能不是眼瞎么,他们只看到她优越的家世,对她厌恶的表情视而不见。是的,她厌恶这帮人,他们每一个都很无聊,不如她的SD娃娃好玩。唐父一再容忍女儿的乖戾任性,但身为人父,他能不着急么:“爸爸妈妈都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娃娃们也不行,你总得敞开心,试试看吧?”
父亲唐沪生这几年老得很快,唐一宁也不忍心,耐着性子交往了几次,以拂袖而去告终。他们言语里流露出的优越感刺激了她:你看我多在乎你,连你是个聋子都不计较呢。是,他们口头上没有明说,但他们用别的方式说了,喋喋不休津津乐道反反复复地说。
她敏感,坏脾气,家人都忍了她,可别人不是家人啊。唐一宁也晓得父母是为自己好,她屡屡鼓足勇气说服自己接受某一个男人,让他们放心,但妥协太艰难了,她失败了。
便是如此这般,她结识了陶园。那天她又一次对母亲朋友介绍的男人灰了心,咖啡厅里钢琴声很悠扬,但她怎么听都听不清,一下子就难过起来,指甲死命掐进掌心。
她起身走人,在街头乱走,然后陶园所在的婚介所出现在眼帘。婚介所很贴心,为照顾一部分羞于堂而皇之走进去咨询的人,特意将几个服务电话放大,眼力好的在街对面都能看清。唐一宁也看见那些数字了,比起父母为她找的,她更想自己去遇见,遇见一个被她的内心世界打动的男人,然后他才见到她的家底。
她想要的爱情没有将就,也没有功利,走走婚介所的路子,未尝不是好方法。起码她可以先通过网络和短信的方式和对方沟通啊,有了感情基础再见面,岂不是更合她的心意?在婚介所附近的天桥上,唐一宁拨通了热线电话,陶园是资深红娘,本不该由她接待咨询事宜,但当天她恰好到咨询间里给同事送巧克力,顺手接起了电话。
陶园手上的一个客户喜结良缘,特地绕过来给她送了几盒巧克力,她怕胖,过来四处分发,不想正是这无意接到的电话,成就了一段友情。也许是隔着电话,唐一宁无拘无束,往常使她自卑的残障竟也能轻易宣之于口,陶园在这端应承了她:“唐小姐,我们单位旁边是间茶楼,我们聊聊?”
陶园才23岁,却已是婚介所的业务骨干了,她极敬业,不轻慢任何一单,对所有客户都热情友好,这使她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和像样的提成——靠工资吃饭的人收入有限,她一点儿都不放松对有钱人的追逐,哪怕对方只是女人。
当面谈天时,陶园和唐一宁都对彼此惊叹不已。唐一宁是没想到红娘竟如此年轻,身材好得像她的娃娃,酥胸长腿的。而陶园则吃惊于唐一宁的家境,存了刻意结交的心思,言语上处处逢迎,很快就得到了唐一宁的信赖。
唐一宁不美,但她有双纯净得过分的黑眼睛,头发乌黑柔顺,又爱穿白色,让人想起中学时的同班女生,像是栀子、茉莉和玉兰一类的花朵。
陶园笃定她是男人最想娶回家的类型,唐一宁听了只是笑,真让她将陶园引为知己的,是她自嘲时说:“钢琴世家的少主人不通音律,她是聋子,呵呵,多滑稽。”陶园给她杯中添了点热茶,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婚介所的资深红娘陶园还是女光棍呢。”
她是有男朋友的,但跟客户交心有何必要?顺着对方的话说就够了。说得唐一宁笑起来,陶园又说:“我姐有一次说,琴声在听不大清楚时最为惆怅优美。”
唐一宁顿住了,缓缓道:“很新鲜的说法。”
尽管陶园先后给唐一宁介绍了好几个男人都没成,唐一宁也不怪她,仍和她东扯西拉,她孤单太久,而陶园很有意思。她对她爱屋及乌,连陈桑榆飞抵深圳的接风宴都是她闹着安排的,还认真地问了父亲:“我有朋友从上海过来工作,想吃茶餐厅,爸,你有好的推荐吗?”
唐沪生闻言很诧异地看着她,女儿都不大出门的,竟不声不响结交了朋友?但不管怎么说,唐一宁此举让父亲很高兴,他和唐母忧心忡忡,生怕她患了自闭症,到这会儿才略略放心下来,给了她一张VIP卡:“凯宾斯基的甜品不错,你最爱吃的榴莲酥是从它家带回来的,请你的朋友也尝尝吧。”
那会儿唐一宁还不认得陈桑榆,但她从陶园口中早就熟识了她,她拍卖师的身份,她制作的精巧船模,她青梅竹马的恋情,无一不使她心生好奇,待一见着面,竟比跟陶园还要好。
唐一宁喜欢陈桑榆简直是必然的,唐一宁和父母不亲厚,而陈桑榆跟母亲之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且对手工玩偶都有情结。点菜时,陈桑榆拿出十八哥玩着,唐一宁眼睛都亮了:“你也喜欢娃娃?”
“是啊,常年带在身边的。”陈桑榆甜蜜蜜地笑。
唐一宁难得见到同道中人,唧唧呱呱说了一通,遗憾地托着下巴:“但我爸妈都不理解,觉得娃娃不会说话,我整天和她们玩儿,会闷。”
陈桑榆冲座位两旁客人努努嘴,小声道:“他们是会说话,但他们很吵。”
“对对对,我和很多人聊天只感觉更闷,不如和娃娃待着。”
陈桑榆把十八哥放在裙子上坐着,帮她舀了一碗木瓜雪蛤,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果什么话都得用嘴巴说,那就不会有画家、作者和手艺人了,连我这种半吊子木匠,都会认为有些人还不如一截木头有意思呢。”
这世界充斥着太多谎言、废话和胡说八道,没有营养,人们却乐此不疲。当晚唐一宁谈性很浓,到家后还忍不住给陈桑榆发短信,陶园笑道:“这孩子憋坏了,估计好几年都没怎么跟生人说话了吧?”
父母看着女儿满脸堆笑发着短信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她真像个面壁多年,一朝出关的高僧,恨不得召集满天下的信徒都来听他布道。唐母更是遗憾地叹气,女儿的朋友若是男孩子,该多完美啊,唉。
唐一宁辍学后就在家里待着,没上过班,职场上的事儿她是不懂的,但陶园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过陈桑榆的工作:“就是鼓动你家工厂上她们网站开店,赚了钱你家拿大头,网站拿小头。”她一听,哦,跟自家生意扯得上关系啊,这个好说,回来后她就跟父亲说,“爸,我朋友在维兰网做事,我们开个网店吧,没啥门面费,就算是支持她的工作。”
唐父是做传统行当起家,对网络营销知之甚少,但经不住唐一宁催促,同意她将陈桑榆约到家中了解情况。唐一宁很开心:“小鱼,来我家玩吧,跟我爸介绍介绍你们网站。”
既是做客,陈桑榆不敢怠慢,给唐一宁和唐父唐母都准备了礼物。送唐一宁的是一枚带锚链的小小核舟,八开门,船上有三十多人,精致得让唐一宁爱不释手,塞给SD娃娃提溜着,喜滋滋地捧给杨姐看。
核舟是陈桑榆十几岁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一共有四枚,毛豆那枚被当成吊坠儿挂脖子上,他的洋人同学都喜欢。不晓得那十九岁的帆船少女也会问起它的来历吗?
唐家的钢琴厂业务繁忙,唐父唐母赶回家已将近七点,杨姐做了几道清爽的淮扬小菜。唐父一进屋就招呼陈桑榆和陶园落座,陈桑榆不失时机递上西湖龙井和珍珠项链:“叔叔阿姨,我是浙江人,这次从家里过来,带了几样特产,你们试试看?”
唐母是上海女人,打扮得精致,珍珠于她相得益彰。陶园心知陈桑榆出手不便宜,唐母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跟她客气道:“你是糖糖的朋友,多来看看她就好了,给我们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做啥?”
“阿姨,不贵的,我有朋友家在诸暨搞珍珠养殖,我每年都会买一些送给妈妈、外婆和小姨。”
套近乎方面,陈桑榆是很有一套的。在徐图那里,她扮成知心人,而在唐父唐母处,就跟见公婆差不多,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在深圳艰辛地打拼,又是他们女儿为数不多的朋友,一顿饭吃下来,唐沪生有意拉陈桑榆一把,但顾虑仍是有的:“桑榆啊,钢琴造价不便宜,卖价就更贵了,真有人会根据图片就购买?”
“唐叔叔,我爸妈也认为热衷网购的多半是图便宜,太昂贵的东西卖不掉。但这就跟珠宝门店差不多,每次经过,都觉得门可罗雀,但谁会担心他们没啥生意,早晚亏得连门面费都掏不起?”
唐沪生点头:“这和古玩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路数也是有些相像的。”
“我们的网店就跟珠宝品牌的门店类似,真正压箱底的好货色,通过别的渠道卖出去的,门店大多时候起到的是展示作用,摆些不大值钱的大路货卖卖,但它能被更多人看到、搜索到,被知道了,就可能会被询问,被购买,相当于做广告。”
唐沪生和陈桑榆父母的年岁相仿,他对网购的疑问,她母亲也问过:“妹妹,真有那么多公司会花几十万上百万,在网上买巴掌大的地方登广告?你的工作很难做啊,还是回来帮你爸吧。”
父母是开古玩门店的,上网仅限于浏览新闻和斗地主,对网络营销陌生得很,更信赖自己看得见的投入:小卖部的招牌上冠上了某某白酒,火锅店的灯箱上标上了某凉茶,零售店和书刊店什么的都用上了可口可乐等提供的遮阳伞等等。
从拍卖行到奢侈品网站,跨度太大,父母的担忧在情理当中。陈桑榆给他们举张怀天表姐的例子,她在某数码品牌担任市场经理,该品牌在市场只位于中等档次,但光是在报刊杂志和网络的软性广告预算就高达上百万,不比投放在街头巷尾的比例小。
但凡有点儿野心的品牌都会很重视广告效应,每年用在宣传上的费用惊人,网络作为消费主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已越来越被商家倚重,投入力度已日益加码。陈桑榆说:“我要是打广告啊,也会把所有跟生活相关的场所全面占领,睁眼就看得到,网络当然不放过,连我都想得到的事,商业大佬会放过?”
老板敢下重金开网站,必然是看到了背后的商机,商人逐利,他打开门来做生意,是以赚钱为目的的。陈桑榆给唐沪生宽心:“唐叔叔,我对我妈说,在我们网站上投广告和在别处略有不同,商户的战略目的是维持品牌形象,提升销量倒是次要。这些钱他们是一定会用掉的,而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到维兰网上用。”
唐沪生笑:“这就跟单位设有招待费一样,钱是要花出去的,只用考虑去哪儿花。”
“对,我爸和您的看法很一致,明白我的主要职责是想办法把维兰网弄成金字招牌,这样客户才会认为跟自己的身份相匹配,愿意进来花钱。”
唐一宁对生意经不感兴趣,吃晚饭就拉着陶园躲进卧室玩SD娃娃,唐父唐母和陈桑榆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就是说,是我们厂在网上弄了个展位?”
“对,虽然人们多半只会现场调音试琴,进行当面交易,但对钢琴有需求的家庭在购买前会上网查资料,做些了解,如果咱家钢琴厂在网上有个展位,就多了一条被了解的渠道。他们买钢琴是会来门店或去工厂看货,但网店打打广告,卖点周边小配件,像琴凳啊,擦琴布、调音器、琴罩什么的,走量走得飞快。”
“哦,这样看来,网店开也是开得的。桑榆,我们要开店的话,会有哪些方面的投入?”
唐一宁说过,母亲生活很规律,向来吃完晚饭歇一会儿就上楼做瑜伽,但陈桑榆来了,唐母竟也陪坐着不走,可见客气归客气,防范意识很强。陈桑榆虽是小辈,但也是个漂亮姑娘,引狼入室的事儿,上海女人是不干的。
陈桑榆心知肚明,说话时特意都照顾唐母一些:“目前我们网站还没正式开张,阿姨,你们只要安排一两名人手,给我们提供产品图片和详细介绍就可以了,我会安排美工页面,再由后台录入人员上传。等网站做顺了,浏览量上去了,叔叔阿姨再根据情况增派人手。”
唐沪生搓搓手:“桑榆啊,那你们的盈利从何而来?是根据销售额分成?”
“对,前期给你们义务当帮手。叔叔阿姨,我带了合作协议来,具体条款都在上面,前半年商户是零成本入驻维兰网。”
唐沪生接过协议书笑道:“现实生活中要是有商业街免费招租,那可得打破头。”
“是啊,网购是大趋势,但一开始不大好做。”
唐沪生细致地看完协议,交给唐母又看了一遍,两人都确认没问题,唐沪生在协议上签下名字,又从公文包摸出公章盖了,陈桑榆好高兴:“这是我来维兰网的第一单,谢谢叔叔阿姨!”
她何尝不知开网店于唐沪生可有可无?维兰网还未成气候,蝇头小利不足挂齿,他的基业做得大,既不会看在眼里,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能签协议,多半还是为着她是唐一宁朋友的缘故。可唐沪生却很感叹:“我家糖糖有你一半能干,我和她妈妈就少操好多心了。”
“哪有,还是多亏了叔叔阿姨你们帮衬,我运气挺好的。”陈桑榆抿嘴笑笑,唐沪生又说,“我和糖糖妈妈太忙了,你休息时和陶园多来做做客,糖糖这孩子老闷在家里也不行,你们带她出去玩玩吧。”
“好啊!”陈桑榆答得就像唐沪生娇俏的小女儿,他看着她,慈祥的口气,“你这孩子,买那么贵的狮峰做啥?”
“唐叔叔,我听说这种有养胃的功效呢,我给我爸也买了一盒。”
出了唐府大门,天上一轮好月亮。陈桑榆站住了,仰头看了一会儿,不晓得为什么,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觉得这月亮像是很多年后的月亮,又觉得像是很多年前的月亮,惟独不像是眼前此刻这时。
要到许久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种感受是恍惚,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夜里十点三十七分的深圳,她开着车,渐渐感到很困,困得几欲睁不开眼,捞过披肩裹住自己,对陶园说:“你见着那个有钱客户时,跟他说一说维兰网想请他当嘉宾。”
“好,明天就约。”陶园不会开车,拉拉杂杂地说话,“姐,你也是A级写字楼的高级白领了,贵为商务总监,居然连朝九晚五都过不上。你看看,这都十点了,换成时薪算,性价比不高啊。”
陈桑榆嗤道:“我说过,我不是商务总监,而是角色扮演。你也看到了,跟演员有得一比,扮谁像谁讨好谁。”
“那是,不都说嘛,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对了,姐,明天吃了早餐再走,我和刘明浩今天下午弄了点好吃的。”
陶园的男朋友刘明浩在一家消费杂志做记者,成天挎个单反相机拍美食,一来二去也攒了些人脉,常常利用工作之便做点儿私活。同样一家餐厅,他拍拍图片,找大厨讨到做法,拿回杂志充实版面,自己再改头换面,换种小资点的写法丢给相熟的时尚报刊发表,一个月总有几处专栏稿费可拿。陈桑榆问:“这次是哪家馆子?如果好吃,我约客户去吃吃看。”
“不是馆子,是邻居,咱们小区的,上个月在南山美食节上拿了创新奖,刘明浩去拍他,我尝了几道菜,好吃极了!你没看晚上我在糖糖家就没动几筷子嘛,早就被撑着了。”
“我还当你在减肥。”
”唉,都说过午不食,但一吃到谢闲庭做的菜就没忍住,吃得满嘴流油。姐,我要和他混熟点,以后好去蹭饭。”
“谢闲庭?闲庭信步的闲庭?这名字好听,跟武侠小说似的。”
“对,刘明浩说,像贵族公子哥儿。不过他本人长得像家丁,哈哈哈。”陶园笑完了又补充,“像家丁头子,小派头还是有的。”
困意如山,但到家洗完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从冰箱里摸了一碗青苹果味道的奶酪吃了,姓谢的芳邻果然很有两下子,女人爱吃的甜品也做得像模像样的。
陶园还没睡,抱着笔记本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笑得花枝乱颤的,陈桑榆问:“在玩游戏?”
“不啊,明天要招待辛辣级别的大姨妈,申请在家干活。今晚先把资料整理好,明早就能睡到自然醒。”
陈桑榆边吃奶酪边问:“看到什么好玩的了?笑傻了啊。”
“咳,亿万富翁王胖子的择偶条件嘛,我助理刚整理给我的。”陶园端着笔记本走到卫生间一旁,倚着墙壁边上网边做踢腿运动,“听好了啊,找的妻子必须具备以下素质:从小娇养长大、25岁以下、1米65左右、一年四季只穿裙子、福相、不近视、牙齿整齐美观可做牙膏广告、吐气如兰、皮肤嫩滑白皙、钢琴手指、真实的胸,C以上,能过空姐招考首轮关,无恋爱史、同居史、贤惠持家,具备文字和厨艺特长,并能无条件顺从我、迁就我……”
陶园边念边笑,同事们都说婚姻世界怪物横行,此言非虚。陈桑榆问:“有四家工厂的那个?”
“是啊,姓王,叫王成林,我先帮你会会他。”
“瞧这心声,是上电视征婚的不二人选啊,准能给维兰网带来话题。”
陶园职高毕业就来了深圳,在一家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当销售,对护肤保养很有心得,是公司出了名的美容瘦身狂人,去年才跳到婚介所当红娘。见到她连上网都站着玩,生怕多长了一两肉,陈桑榆又好气又好笑:“你瘦叽叽的,哪用减肥?来台风了,得捡块砖头揣口袋里才不会被刮跑吧?”
23岁的陶园算不上漂亮,但胜在青春,如新鲜的果子,胸是标准的蜜桃胸,不穿bra都有沟,腿更是浑圆修长。她对自身优势眼明心亮,天一热就穿吊带热裤,走在街头很闪耀。
陈桑榆才1米58,一度很羡慕她。工作没多久就意识到,高个子女人混职场通常会很有气势,但精明能干都摆在明面,容易让人一见就心生提防,反倒是她,个头娇小,笑容甜蜜,最擅长扮猪吃老虎。
装傻充愣她是行家,陶园问过:“姐,你会不会吃亏?比如……别人会担心你镇不出场,不给你高职位?”
其实高矮都有好处,她们是先声夺人,她是先礼后兵。陈桑榆不以为然:“我们这行靠业绩说话。”说着捋胡子,作沧桑状,“我的年纪和素质摆着哪,是很能给年轻人信赖感的。”
“唉,我们也是,烦都烦死,今天一下午都白耗了,客户很难缠。我真搞不懂,一个28岁的宅女,不漂亮不性感,没谈过恋爱,只有过暗恋史,月入五千,家境普通,凭啥要找有钱人,有钱人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陈桑榆笑笑:“我在上海有个做行政的女同事,29岁,跟我抱怨说,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干脆找个有钱人嫁了算了。我也真想问她,有钱人是失意女收容站吗?他们就只配当冤大头?”
“姐,还真是,我手头的客户千奇百怪,要求对方有幽默感,懂得逗她笑,乐于讨好她,容忍她的小脾气,还能理解女生对安全感的需求。我认为她是找干爹,不是找男人的,但她又对干爹的年纪有硬性指标,必须30岁以下有房有车事业有成。”
“有的人心理年龄是很小的,幼齿任性索求无度。男人不也是嘛,自己丑到毙,还嫌你不是苍井空。”
陶园没精打采:“姐,有个做财务的追过我,还记得吧?在外企当财务总监,月收入也有几万的那个。”
陈桑榆对财务总监印象深刻,只因他是陶园几年来除了前男友陆晓闻之外,惟一真正动过心思要嫁的人。财务总监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名校毕业,最难得的是,他是传说中“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人,他十一二岁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寡母熬儿把他拉扯大,自己的身体也败得一干二净,四十九岁时死于癌症。
陶园很认真地打过他主意,交往时一门心思地投其所好,那时陈桑榆还在上海,陶园每次约会回来都会向她汇报进展,顺便诉苦:“姐,一个拿年薪的人,请我吃饭动不动就是东北饺子馆的两盘饺子,啥小菜都不点,四十个饺子分头吃完,共计二十大元,走人。他还在追我阶段呢,你说这像话吗?算不算我太势利?”
“他就爱吃手工饺子?”
“不啊,还和我吃过江西菜馆,两个菜,二十七块,干掉三碗米饭,还吃过桂林米粉,加了两份酸笋,给我要了个荷包蛋。”陶园数落着,“你见过这么追姑娘的吗?我还不是他老婆呢,在巴掌大的小馆子,哪有心情谈情说爱?”
“你是他老婆就该让你买菜做饭了,出入的还是菜市场,而不是超市,他的理由一定是菜市场才够新鲜,纯天然,无农害。”
最让陶园抓狂的是财务总监挑剔成癖,吃饭诸多禁忌,这也不吃那也不碰,还喜欢刁难服务员,并且号称素食,饺子也只吃纯白菜馅和韭菜馅,很洁癖的嘴脸。但看在钱的份上,她忍。
可她忍着忍着没耐心了,就算他赚一箩筐又如何呢,也只请她下二十块钱的小馆子。他是有房子,但她花两千来块,也能住上一般地段的小两房,至于车,哦老天,他不热衷兜风,对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也没兴趣,那么——
陶园撑了两个月,精疲力竭地认了输:“姐,你对我说过,看男人不妨通过品相看品格,我越看他越发毛,觉得是非常小心眼,自私的男人。”
“一个人小心眼也没啥不对,只要不出来闹事。”
“但他会跟他老婆死磕。”
“你有不成为他老婆的权利和自由。”陈桑榆说,“他也没错,社会不好混,他的钱是血汗钱,来得不易,看得紧要也是正常的心态啊。”
陶园说:“对,我放弃。他的家庭悲苦,决定了他凡事只能靠自己,心肠很硬,我可不能被他文弱的外表骗了。”
也有人出身寒门,但内心丰富,勇敢乐观,但那不是陶园的财务总监。她早就说过,要找的男人具备这四点:“有趣,无害,有钱,无私。”陈桑榆问,“无私是啥意思?”
陶园说:“就是他很有钱,对我无私。光有钱没用,得花在我身上。”
陈桑榆揪她的脸:“要求还真多,有钱还有趣,太难了吧?真是个不完全拜金小姐。”
“哼,一想到有钱,我就两眼嗖嗖冒绿光。”陶园放弃了财务总监,转而和刘明浩谈恋爱,她称不上多在乎他,但闲着也是闲着,基本上,刘明浩相当于她生命中的隐形人,她和别人来往从不顾及他的存在,自然,她也不会告诉他。
陈桑榆问:“明明是备胎的地位,让他当正宫干嘛?这样你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不会良心有愧吗?”
“我想吃糖,他恰巧给我了,所以我觉得可以在一起。但我也不干涉他去找别人啊,合则聚,不合则散,不是更自在?”
“你们年轻人活得真潇洒。”
陶园之所以愤慨,在于她得知猥琐男财务总监找了个90后,外贸公司的报关员,还特地群发了短信通知众人下周末赴宴。她郁闷得一塌糊涂:“姐,难不成他对报关员出手很大方?”
“也不见得吧,你忍不了的事,总有人忍得了。你价码可不低,二十块一顿饭你嫌寒酸,不肯从,但总有从的。男人总说女人现实,其实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既然不用花那么大价钱也能找到年轻的嫩的,何苦非你不可呢?”
中国的适龄未婚女人,已经被婚嫁逼得变成了另一种生物,才二十出头就嚷嚷是剩女,要谈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不少小男人条件不咋的,身边却一堆女人围着诶,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如此平凡,竟也有如此骄人的战绩。陶园若有所思:“大家都很焦虑,20岁就想着嫁人了,竞争激烈啊!”
“因为一出生就看到钱和竞争,又被‘剩女’的形势吓坏了,慌不择路啊。”
陶陶笑得前仰后合,一头直发如瀑布般摇摆。这年纪的女孩子连哭起来都不会难看,何况巧笑倩兮:“是饥不择食吧。”
陈桑榆道:“稍微有一点钱的男人都不缺女人,没钱,但有一张哄死人的嘴巴,也不缺女人。我在上海时,就有很不错的女客户嫁了不像样子的男人,照一般的说法,这是低就,我们都为她惋惜,她却还沾沾自喜,认为总算嫁掉了。”
陶园大笑着跑开:“危机四伏啊!不和你扯了,我去做面膜。”
“我去当木匠。”陈桑榆一敲定维兰网的工作,就让陶园帮她在南山区的西海明珠租了一套三居室,两人各住一间,多余一间当书房,用来摆放她的书籍和全套木工用具,房租她来出。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很迷恋木工,终日和木材为伍,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考虑如何将一块木头弄得美观。从上海搬来深圳,她把木工工具也都打包寄来了,前两天又买了些材料,在书房一隅搭了简陋的工作台,摸出卷尺量一量木板的尺寸,这就开工。
陈桑榆的小叔年轻时当过木匠,十二岁时她迷上船模,缠着小叔教了几个月,顺利继承了衣钵,大把时间都扔在木头身上。十七岁时,她做的船模圣菲利浦号人见人爱,凭借它拿过那年省中学生手工制作一等奖。
圣菲利浦号是世界著名的火炮风帆战船,装备有96门各种口径的火炮,以强大的战斗力成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头领船。本来陈桑榆选定的是鹰号,鹰号是三桅快帆船,造型优美流畅,但毛豆和好友小明都钟情于圣菲利浦号,扬言她若不听话,就不给她打下手,陈桑榆寡不敌众,可耻地屈服了。
男孩子多半会对海盗行径心生向往,毛豆自九岁时无意看了罗伯特·斯蒂文森的探宝小说《金银岛》之后,就成了狂热的航海爱好者,心心念念想去探险。传说中,金银岛是加勒比海盗呼啸聚众的天堂,他们追击运输金银财宝和商货的船只,把战利品运到这个荒芜人烟的小岛,藏于神秘的山洞里慢慢享用。
毛豆的父亲给他订了好多年的《航海》杂志,书架上清一色航海日志和海战史等。有一次陈桑榆在他家玩,看到某本书后附有船模制作图纸,提议道:“我们做船玩吧!”
两人说干就干,毛豆负责购买工具和材料,他家三代单传,很受宠,总有大把零用钱,陈桑榆则缠着小叔请教图纸中各种线条和比例符号的含义。筹备了大半年,才把准备工作做好,从此走上了木匠之路。
本是说好了分工协作,陈桑榆做船模粗胚,毛豆完成后期的打底、上色、砂磨和反复涂刷过程,但男孩子笨手笨脚,做出来的东西不美观,陈桑榆瞧不上,经常连收尾工作都做了。
几年后,她做的木工活儿很能见人,而他的木工水平仅限于削铅笔能削出好看的木屑儿花,但攒了一肚子航海理论知识,高考填志愿只填海事院校,亢奋地把航运专业一路读到了博士。然后某一天,他在希腊结识了生命中的羲和,十九岁的帆船少女,是他的奇迹。
而她的奇迹是他,他还记不记得呢。十六岁时念高三,功课很繁重,她一心奔国际金融专业去,英语还得多加把劲。课桌上的书本被摞得高高的,她埋头背词典,数学老师发现了,生气地向她连扔几只粉笔头。
她的数学成绩很稳定,次次模拟考都在140分左右,复习不复习的,不大影响结果。但英语不同了,多背一个单词是一个单词。刚好课桌有点坏了,盖不严实,周末她带了工具来修理,一时技痒,干脆改装成一张新桌子,抽屉做成开放式,桌面改成一条条间距很大的木条,手缩在抽屉里翻页,眼睛不时盯住数学老师,面带微笑作“听懂了”状,天衣无缝,不被察觉。
新木头很有些毛刺,得用砂纸打磨,她嫌累,交给毛豆去做,自己先回家背单词。哪晓得那家伙穷极无聊,磨完后给她上了清漆,还心血来潮跑去买了一小桶亚克力颜料,把桌子活生生地涂成了蓝色。
第二天陈桑榆来上学,傻了眼。她是最喜欢蓝色,但是,天哪,一张蓝色的课桌?!毛豆的一记昏招精准而残酷地秒杀了她,整整一天,她频繁地被各科老师点名:“蓝桌子,起来回答问题。”
“那位桌子是蓝色的同学,上来做第二道题。”
连语文老师都故意不喊她名字:“蓝色桌子的那个,背诵《离骚》倒数第三个自然段。”
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笑个没完,她一下课就去怒发冲冠地揪毛豆的衣领:“你小子就是个棒槌!老子中了一草船的箭啊,被你活活逼成了豪猪!”
小明笑得死去活来,毛豆被她批判得抱头鼠窜,她追上去扑打他:“你恨我就直说啊!你要灭绝我不用布置这么大战场吧?”
这话他听进去了,十一年后,他只拉了个十九岁的帮手就灭了她。而十一年前,他只嫌阵仗还不够大,不能使她乖乖就范。
再来上学,陈桑榆发现,教室里多了十五张蓝桌子,加上她的那张,一共是十六张。十六,是她的年岁,在十月的清晨,所有的人声都如潮水般涌上来,又落下去,她只看到十六朵水莲花在湖面荡漾。
又或许那是十六朵小火把,洞明了他和她不曾说破的情意。她像被催眠了,径自走上前,去拉他的手,他的眉毛高兴地扬起来,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笑得微红了脸。同学们都在怪叫着起哄吹口哨,有女孩子还鼓起了掌,小明拿支钢笔竖在课桌上笑看他们,一副“你们早该如此”的表情。
是从那天起,他们牵了手,一牵就是十一年。他的手又大又暖,让她走路都飘忽,心里升腾起无数幸福的气泡。他说这招是从《神雕侠侣》里学来的,郭襄的十六岁生辰,杨过给她放了漫天的烟花。他也想送给她特别的礼物,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来羡慕她。
她曾经是他的郭襄。
可他们竟都忘了,对郭襄而言,那是个相忘于江湖的故事。
凌晨三点,陶园起来上厕所,陈桑榆还没睡,正缩在沙发上玩网络游戏,杀了100多个人,泡了3个妞,大半夜还精神抖擞地提把剑四处转悠。
陈桑榆没开灯,电脑屏幕的荧荧蓝光打在她脸上,陶园问:“姐,你还不睡啊?”
外号叫陈考拉的人在网络游戏里把自己累残了也睡不着,关了电脑,披件风衣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瓶酒。吃不准洋酒和白酒谁会更奏效,索性各买一种。
像喝香槟一样净饮着龙舌兰,她酒量低微,半杯下去就能睡个黑甜好觉。要在这时才庆幸自己这份凶险的新工作还不错,有太多事等着处理,没空想别的。若无所事事迷茫空虚才是真惨呢,思想只会在失恋这件事上兜圈圈,赶都赶不走。
她二十七岁了,老成了小龙女,不复是少女郭襄。“不是我的过儿老了,而是我的过儿长大了。”“我只有一只手,照样可以抱姑姑。”言犹在耳,杨过却和郭襄在一起了,小龙女在深潭底下枯寂老去,无人相询。
十一年了,再怎样也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打诳语,他是动真格的,没救了,木已成舟,大势已去。
那就这样吧,毛少侠,祝你们在情爱汪洋里玩得痛快。
第三章:君要臣死,臣说你他妈找死
一觉睡得沉,醒时将近上午十点,陈桑榆走到客厅里呼哧哧地吃着麦片,她得吃点儿暖胃。陶园早就起床了,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她的脸色,还好,脸上有轻微的浮肿,但眼睛水汪汪,似乎不曾哭过?
陈桑榆发觉陶园在观察她:“怎么了?”
“你昨晚喝了酒。”陶园说,“怕你睡过头,一推门,闻到一屋子酒味。”
“睡不着,就把自己灌倒了。”陈桑榆把麦片吃完,回卧室换衣服,陶园被晾在客厅,心里怪同情她,职业女性不好当啊,看似光鲜,压力大啊,表姐人称考拉,头一沾枕头就能着,竟也被摧残得睡不好了。女人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呢,趁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万事不愁,人间正道。
陈桑榆扶起另一支没有开启的酒,连同还剩下大半瓶的,叮叮当当地拿到客厅的收纳柜里摆好。往后还会用到它们吗?可能会吧,最好别吧。
两瓶烈酒憨头憨脑地并排站着,多像从前的她和他啊。她拎起包,车钥匙用小指头勾着,若无其事地跟陶园说再见。纵然苦闷得只能用酒精麻醉,第二天起床后,乳霜擦擦,隔离抹抹,面霜涂涂,照样风骚地出了门。
陶园早晚会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家乡的父老乡亲也会知道,那就让他们水到渠成地知道吧。在电梯里,陈桑榆对着手心呵了口气,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没有酒气,仍是香喷喷的一个人,仿佛她生命中的11月7号是风平浪静的24小时,比一场工作会议更沉闷无趣。
一进办公室,周杨就来了,部门里那帮莺莺燕燕又在背后笑话他了:“雅典娜在召唤她的圣斗士,快跟上去吧,小忠犬。”
周杨是个好看的男孩子,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出雪白牙齿笑起来,无与伦比的阳光。他一来就被公司的姑娘们盯上了,年轻人都爱热闹,没两下就打得一团火热,可他成天颠颠地跟在陈桑榆后头,姑娘们都很泄气,没事就损他两句。
周杨暗暗说,要当忠犬也不能认陈桑榆当主子啊,起码得投靠御姐和女王门下嘛。可她?大眼睛,小个子,笑容像盛了蜜糖,半点气势都没有,哪会是好码头好靠山。别人都说他是雅典娜的小忠犬,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眼中的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宠妃,爱玩好吃还嗜睡,哪懂后宫大内斗。
陈桑榆拿回徐图的翡翠图册,想为他做一期学徒征集令,利用网络的力量,兴许真能为这位翡翠界顶级设计师寻找到可心的衣钵传人。周杨说:“阿姐,徐图的事由我来跟进吧,我早上一来就和内容部的高锐谈了谈,他会安排三个最厉害的编辑来配合。”
高锐是内容部收藏社区的主编,周杨一个电话,他就带着三名编辑来了,人手一本笔记本,作虚心聆听状。尤其是高锐,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说话客气到小心翼翼,口口声声的“一切听陈总吩咐”,陈桑榆摆摆手:“主编你客气啦,论文字我是外行,专题还得靠你们把握。喊你们过来,是想把徐先生的意图转达得更直观些。”
“陈总您请指示。”
“我先给你们介绍徐图先生这个人,他的家族财力雄厚,在缅甸和泰国从事翡翠、红、蓝宝石的原石买卖,同时还是一位珠宝设计大师。他和我交流过,艺术珍品具备永恒的价值,他希望能借助翡翠艺术在世界上留下印记,所以把生意交给家人,专程到美国宝石学院进修了几年,取得了珠宝鉴定和设计专业认证。前两年起,他为个人设计的艺术品开设了一家博物馆,两家艺术中心,供所有人欣赏,而不是卖给少数有钱的富豪明星。”
“咳,人有钱到了一个地步,就想着提高文化修养,搞点风雅的东西呗。”周杨说。
“他设计的东西挺精美的,对待艺术也很严肃。”陈桑榆翻开图册,挑了一张图片给众人看,“它被英国不列颠博物馆收藏,看,美吧?”
周杨笑嘻嘻:“我是俗人,只看到它很贵。”
高锐盯了图片看了半天,思索道:“陈总,我打算把页面做得大气简洁些,突出文化感。至于内容方面,则围绕技艺和设计做文章,宣扬他工不厌精,因而登峰造极,您觉得怎么样?”
“对,徐先生要招收的徒弟,也将是纯粹的手工艺人,以自己的手艺为骄傲,而不是虚荣的名头。”
“那我大体是知道了,嗜之越笃,技巧越工。浮华时代,仍有一小撮人是不为所动的顽固派,只恪守手工业时代才有的传统。”高锐等人领命而去,留下陈桑榆若有所思,“小子,高锐这人有点意思啊,对我谦卑得不得了,但对他的专业领域,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自信。”
“我听人说,他以前在内地教历史,老婆嫌他穷,离婚了,他一怒之下带着儿子闯深圳,但好像混得也不大好。”
“小道消息倒是挺多的,不如帮我打听打听,哪有想结婚的亿万富翁。”陈桑榆将活动方案推给周杨,“我表妹找到了一个,下午晚点我去见他。”
“这方案上说,一个就行了啊。”
“不够,积满六个,才可兑奖。”
周杨回到格子间又被女同事一番嘲笑,他也不生气,问了一圈:“谁认识想找老婆的有钱人,介绍给我!”
“被你的雅典娜打击了?连男人都肯跟?”
“是啊,只要他不嫌弃我是男的,我就不嫌弃他是男的。”周杨敲着桌面,“要亿万身家以上啊,否则免谈。”
周杨是广东人,原先是陈桑榆那家拍卖行华南分部的同事,两人共事不多,多是电话联系,初次碰面还是前年,陈桑榆给他拎了两只烤鸭来:“差点误了飞机,还温热,快吃。”
烤鸭得吃现烤的,真空包装的都欠缺了香劲儿。周杨当场就在深圳机场连撕带嚼地吃开了,总不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对不对?他只是在一次闲聊时说起吃腻了广东的烧鹅,哪次去北京非要尝尝烤鸭不可,她去北京出差时竟留了心。
两只烤鸭,一举拿下,有时得到忠心义胆也不难。但这也跟色相有关,漂亮女人对你示好,哪里吃得消。陈桑榆跳槽前跟周杨说了句:“小子,来深圳吗?”他就义无反顾地辞了职,她是女孩子,手无寸铁地来到陌生的地方,又得管一大摊子,没自己人可不行。
快中午时,收到了反馈,坐周杨右手边的林丽说,她堂姐的房东是阔佬,在上沙有9幢楼,半年前妻子过世,现在想续弦。周杨扯着林丽蹬蹬蹬跑去汇报:“阿姐,包租公算亿万富豪吗?我算给你听,他有9幢楼,好几幢是电梯房,按每幢12层算吧,每层10户,当然,有的可能还不止,每户月租金800块,一年差不多1万块……”
林丽补充:“如果是两居、三居,最少1千5以上,你算少了。”
摁了一通计算器,包租公的资产一目了然,光是租金,他一年最少是一两千万的进账。上沙村是深圳著名的城中村,存在的历史悠久,这位包租公只消五年就能赚上亿的钱财,身家不可估量,周杨恨声道:“这哪是9幢楼啊,是养了9只下金蛋的母鸡啊。”
陈桑榆问林丽:“能联系到他吗?”
“我问过我堂姐,她说通过大楼的管理员就能找到他。”
“好,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陈桑榆对上沙村并不陌生,陶园舍不得在房租上花钱,先头一直住在那里,她去看过一次,见识到何为握手楼。两幢楼的距离近得可怕,连接打电话、打喷嚏的声音都能互相听见,用陶园的话来说就是:“我拿支晾衣杆,就能偷走对面人家晾在窗边的腊鱼腊肉。”
陈桑榆大笑:“嗯,没事就钓两只鱼打打牙祭。以后别人问你,你就说你住在钓鱼台。”
不过,大楼居住条件再差,那包租公也是传说中的亿万富翁,并且他的钱来得稳当,还能年年见涨。她在记事簿上写下他的姓氏,暗忖再找三到四名,征婚活动就能启动了,但前提是,她得一一说服他们肯抛头露面。
刚吃过午饭,凯西就来敲门:“陈总,部门全体人员的年度计划都在这个U盘里,请您过目。”
来维兰网当天,陈桑榆就召开了商务部部门会议,给团队下达了任务:“我要布置个小作业,眼看就12月了,请各位提交一份年度工作计划上来,今年的小结略写,着重放在明年的计划上。”
商务部有三百多人,她要对团队摸个底,看看这些人的能力和潜力如何。周杨举手问:“明年一整年的计划?”
“设想得太遥远容易变成空谈,写明年第一季度自己努努力就能实现的计划,格式是PPT。大家在下周一之前以小组为单位发给凯西,凯西,你汇总后打包发给吴总。”陈桑榆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吴曼就缺席了,她环顾左右,“凯西,记得提醒吴总把大家的计划先过一遍,没问题了连同她那份一起交给我。”
“好的,陈总,我会转告。”凯西问,“WORD也行吗?”
“是啊是啊,我还不大会用PPT写东西呢。”团队里有男孩子附和道。
凯西文静细致,先前在别的公司做过两年行政,被Quentin的助理Emily安排她给陈桑榆当助理。陈桑榆笑:“给我看的东西不要求美观,把计划写详尽就行。但你们作为BD,将会频繁地向客户展示合作计划,PPT必须运用娴熟。不会的人自学一下,尽快上手吧。”公司上下都把商务人员称为BD,即Business Development,陈桑榆入乡随俗,也如此称呼他们。
商务部有三百多人,但陈桑榆从Quentin处了解的情况不大妙,大多BD没出过啥业绩。这些人都太年轻了,而奢侈品又是老手才混得开的行业,她得从头开始教他们:“有一句话,跟在座的各位共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们做业务的,功夫在诗外,得立足于做人,既是公关,更是修炼摄心术。”
奢侈品行业,接触到的人层次相对较高,但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是从中低层摸爬滚打过来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最擅长察言观色,和他玩心计,他是能看穿的。这年头,就是一道阴险的眼神都能得罪人,她对BD们说:“请放下虚头巴脑的东西,返朴归真,以情动人。”
散会后,周杨问:“这就完了啊?我还以为会让每个人挨个发言呢。”
人群陆陆续续向外走,想跟新官打招呼的不在少数,陈桑榆说:“你们都是BD,口才差不了。但人和人不同,有些人讲起话来不假思索滔滔不绝,有些人则比较内秀,要把思路梳理得细致才发挥得好,所以这次以文字的方式提交计划吧,给你们留的时间算是充足的,可要给我写得言之有物些,别弄些不切实际的大话空话。”
入职场后,见多了是是非非,她很希望自己的团队保持尽可能单纯的人际关系,胜则举杯同庆,败则齐心协力。但商务部足有三百多人,很难实现荣辱与共,那就退一步,先做到和睦相处吧。
在会议上,陈桑榆开宗明义对下属们交了底:“我这人很懒,不爱操心,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我喜欢共同致富的相处方式,大家帮我撑着事,我帮你们在上头面前扛着事,有什么想法别藏着掖着,都可以直接找我沟通,你痛快,我实在。”
作为空降兵,阻力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开场白很简短,不求一下子收服人心,只要场面看上去轻快就行,饭总得一口口的吃,她不急。
周杨走到哪儿都能迅速融入集体,当晚他给陈桑榆打电话:“根据属下掌握的线报,大家都对你印象很好,认为你脾气直爽,会很好说话,没啥压力。”
“你感觉呢?”陈桑榆反问。
周杨道:“太和蔼可亲了,一点都没等级森严的感觉,不像大官。哈哈这不是我说的,是林丽说的。”
“林丽是谁?坐你旁边的?”商务部背的业绩指标很重,讲究团体合作,上上下下得尽快缩短融合期。
应陈桑榆所托,Emily帮她整理了商务部前段工作成绩,她很不满意。已签订意向合作的商户多为代购,商品不外乎服饰箱包,但这和公司的经营方向不大一致。
维兰网的定位是打造“最顶级的奢华消费网站”,不把名牌服饰当成重心,而是主打私人飞机、游艇、豪宅、跑车、顶级珠宝、高级定制、贵族运动和藏品等等,把自己当成权贵、名流和财阀们的的大管家,全方位伺候他们的吃喝玩乐。陈桑榆本想约吴曼好好谈谈,但她一再回避,凯西递上U盘,欲言又止:“陈总……”
“嗯?”
“我催过吴总两次,她都说知道了,但再没下文了,我……”
“好,我先看计划。”
周杨给陈桑榆叫了外卖,她懒得吃,放在一旁继续看下去。周杨吃惊于她的脸色,搬了凳子坐到旁边:“阿姐,你先吃饭,让我也看看。”
陈桑榆吃着午饭,周杨边看边叹气,BD们的确把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当回事了,有些人的PPT做得典雅大方,有些人的PPT则中正平和,明年第一季度的目标数字都很体面,一个个的决心表达得气吞山河。也有的相对保守,陈桑榆算了算,完成这个数字不功不过,起码在绩效考核指标上挑不出错。
吃完饭,陈桑榆在窗边站了片刻。当日面谈时,Quentin就直言公司的商务力量薄弱,但还是有些可用之材的,需要她悉心挖掘和调教。这下看到了他们的招商计划,她才知道,商务部的问题很大,大部分人的思想很简陋,对商务明显缺乏认识。上交的大多PPT视觉美观,辞藻华丽,争先恐后地罗列了一堆唬人的数据,但方式呢,方法呢?
周杨很丧气:“我一个学编导的也晓得大致格式啊,这伙人写了乌泱泱好几页PPT,全是废话,没一句落到点子上的。你都提点了要言之有物,怎么连计划要分解到每个月都不懂?仍然只笼统地给你个数字就完事了。”
陈桑榆回到座位:“有几份很不错,我做了重点标记,思路明确,有自己的见解和步骤。”
周杨看了看她挑出来的那些,不多,也就60多份,但对于商务部三百多人的基数,它太少了:“阿姐,吴曼把团队带成这样,她不羞愧啊?”
连这60多份里也有很一般的,只是比起剩下的那些略好罢了。绝大多数人脑子里并没有全面的完善的流程和想法,周杨恨不得拍桌子,“善用搜索引擎啊,查查什么叫‘计划’!计划是是指根据对组织外部环境与内部条件的分析,提出在未来一定时期内要达到的组织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方案途径。他们的方案和途径呢?”
陈桑榆不以为意:“我还没看完呢,兴许还有不错的。小子,这几天给我当司机,有些客户要跑一跑。”
她的车技很不错,但那是从前。自收到毛豆那封摊牌的邮件后,她整个人都涣散掉了,早上来上班时,差点蹭到路边的花坛,在车库倒车还险险把旁边的奥迪刮花。这不行,她想,这不行,迟早会出事。
周杨求之不得:“阿姐,你早该做出这么英明的决策啊!带我见见世面,学习谈判技巧,我也能多帮你分点忧。”
“不是谈判,而是人情往来。做奢侈品的招商,打交道的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是人精,你那点小九九,人家全都看在眼里,瞒不过。”
周杨的大学是在深圳念的,对深圳的路很熟,陈桑榆放松得很,蹬掉高跟鞋,支起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后座上看手机。别人那么坐,会像个金刀大马的将军,可她多像娇憨的妃子,正躺在贵妃榻上把玩着御赐珠宝。
维兰网商务部一团混乱,百废待兴,周杨替陈桑榆揪心,怪不得鬼佬昆特跟她面谈后,要求半个月内就得飞到深圳主持商务大局。半个月!陈桑榆本是答应前东家拍卖行干到年底的。他对她同情不已,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一堆居心叵测的人,还有很多双观望的眼睛,这就是陈桑榆遭遇的局势。等红绿灯时,他回头看她:“阿姐,吴曼太嚣张了,她职位比你低,凭啥还横来横去的?”
陈桑榆没事人一个,反倒给他宽心,“小子,客观来说,不用太义愤填膺。想想红孩儿,你就会明白牛魔王不顾几百年交情,不借芭蕉扇给孙悟空的原因了。”
“啊?”周杨对《西游记》可没有陈桑榆熟,回忆着剧情,“红孩儿想吃唐僧肉,差点把孙悟空烧死了,最后被观音菩萨收为童儿……”
“台词说得很直接,与人为奴,怎及自在称王。我不来,吴曼就还是商务部的头头,三百多人都归她管;我来了,三百多人都归我管,她也得归我管,我还比她小几岁,她能没有情绪?郁闷也在情理当中。”
“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她早来了三个多月,他们没想着让他上位,不是你也会有别人,阿姐,你可别做滥好人啊。”
陈桑榆又把十八哥放在裙子上坐着,人都是善于自欺的动物,事情不临到面前,就会装作不存在。有个现成的敌人杵着,让吴曼天天见日日烦,必定会视为眼中钉,想要拔之而后快。但理解归理解,她既不爱喝啤酒,又不是弥勒佛,还当不了将军,肚子里可容不下一艘侵略她的海盗船。
“滥好人?我没这志向。我跟她非亲非故,干嘛甘当一盏省油的灯,照亮她的前程。”陈桑榆和十八哥津津有味地玩着,“小子,她如果还这么抵触,我是不会再忍让的。我不喜欢踩人,更不喜欢被人踩。”
“哪个采?”
“滚。”
周杨总在想,陈桑榆的人生中一定是经历过很严重的变故,才会从暴躁过度到温润。会是什么呢,她哭过吗?一个人得下多大决心,才肯翻天覆地和过去一刀斩两半?也只有在说到吴曼时,才听出她对往日尚有几分留恋:“我得说,她运气真好,认识的是今天的我。”
“否则拍案而起当场翻脸?”
陈桑榆冷哼道:“阴我者,斩立决。睚眦必报算什么,我是逆我者亡。”
周杨听得有滋有味:“那我宁可你回到从前,起码很痛快,不憋屈……阿姐,我想好了,换我来吧,跟她一起去出差,在高速公路上脚脖子一夹,把她丢窗外,我再泪流满面地哭回公司报丧。”
陈桑榆笑,周杨又说:“还有个办法,找个北方城市,把她绑在窗台上冻硬了,再从七楼推下去,就跟打保龄球扔沟里的声音一样好听啊。”
陈桑榆不认可他:“这年头江湖玩的是尔虞我诈,动刀动枪上不了台面。我是个讨人嫌的炫技派,只走技术路子,一巴掌拍死那是力气活。
周杨顶道:“秒杀也是技术活。”
“我干嘛要对女人霸王硬上弓?没那么饥渴吧。”
周杨坏笑:“那你还对女人做足前戏?”
“撩得心痒难耐又不给,才让人抓狂吧?”
这话题太少儿不宜,周杨哈哈笑,认识这女人快两年,眼见她越来越像个美丽笨女人,吴曼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还白痴兮兮地笑,把她的十八哥抱在胸口满不在乎地昏睡百年。
在拍卖行共事时,他听人说,22岁初入行时陈桑榆就胆大妄为,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看起来什么也不缺的架势,是很得瑟的炫技派,有一种欠扁的气质:“这事儿我只是懒得做,一出手立马镇压你。”
相识时她已经25岁了,跟传闻中当年那个狠角色判若两人。她总慢悠悠地边微笑边说话,对谁都很有耐心,像小女孩儿。男同事们都对她评价很高,论五官,她不是拍卖行的姑娘里最精致的,但大家都觉得花魁是她。他在电话里跟她打了几个月交道,初见面傻眼了:“阿姐,我还以为你是御姐范儿,又干练又中性那种。”
工作后,周杨见过好几个所谓御姐和女王,吴曼就是,言行很强势,发号施令铿锵有力,是很杀伐决断没错,却也无形地告诉别人自己已历经人世沧桑,不再年轻。但陈桑榆穿得很明媚,笑得也明媚,让人一看就觉得她过得很幸福。
“人到中年万事和嘛,我性子也好了点,不像从前那样狼狈暴躁地对待人和事了。”陈桑榆跟他说,“我很怕老的,她们都说,心情愉快是最好的保养方法。我可不想变成刻毒的人,那是我少年时最讨厌的女人形象。”
职场里,只有共同的利益,而很难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对陈桑榆而言,事态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真正顶用的援手有待发掘,与其对吴曼赶尽杀绝,还不如以观后效。她伸过脚,捞了高跟鞋穿上,接起陶园的电话:“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别急。”
陶园声音压得低低的:“姐,我现在在茶楼外边,你得快点来,这胖子很缠人,我连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陶园所在的婚介所在福田,公司隔壁就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法人代表就是老板,他给小舅子承包了五年,生意很红火,婚介所接待VIP客户时都往那里带。客户们倒也没多大意见,那么多钱都掏了,还在乎这点小钱?何况茶楼的环境不错,绿植葱茏,水声潺潺,还请了几个艺校学生弹古筝,也算相亲的好去处了。客户们有的在别的婚介所和网站都注册过,但动不动就碰到饭托和酒托,还不如茶楼实在。
亿万富翁王胖子的条件是很苛刻,但一通排查下来,竟还能在会员库里找着9名大体符合要求的女会员,陶园很惊喜。可王胖子痛心疾首:“你们几万个会员里,才9个达标?我这条件不高啊!”
“王先生,您想找娇养长大,肤白貌美,性格温顺,C罩杯,能过空姐招考首轮关,25岁以下无恋爱同居史,还得擅文艺和厨艺……太难找了。”
王胖子鼓着鱼泡眼,想了想问:“你说大体符合是啥意思?还打了折扣?”
“其中有4人年龄在25岁以上……”陶园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了,“ Pass!我34岁,比我小10岁没关系,但25岁还没男朋友或不结婚,不是父母婚姻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要么就是童年有阴影,不行!”
“还有三人谈过恋爱,王先生考虑吗?”
王胖子捶了下桌面:“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考虑!如果是甩人在先,那是她水性杨花;如果是被甩,说明她不会做女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陶园摊摊手:“还只有两人了,其中一位不会做家务,另一位初中文化程度,在文字方面有所欠缺,王先生,您还考虑吗?”
王胖子毫不犹豫:“不会家务的Pass!剩下的留下,帮我安排见面吧。”
“第一个也不错,虽然不会做家务,但……”
王胖子不耐烦了:“必须洗衣做饭,不会家务的都是很凶恶,或者很矫情的女人!”
看在佣金不错的份上,陶园默念了几百遍有钱的是大爷,和那位初中文化的候选人敲定了见面时间:“王先生,戴小姐和您约在明天下午两点半,地点就在这儿,行吗?”
“这还差不多!”王胖子气哼哼。
陶园又道:“您是我们的至尊会员,享受的是最顶级的服务,您的择偶是大事,喏,我朋友的公司准备联合电视台做一期大型征婚活动,正需要您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参与,我安排你们具体谈谈?”
王胖子腆着肚子听完,眨巴着小眼睛道:“有点意思,让她来见我吧!”
“好的,这是我的个人关系,宁可不赚为您服务的佣金,也要帮您找到最理想的伴侣。”陶园接到陈桑榆后,连声道,“这人恶心得要死,你忍着点啊!”
周杨和陶园去收集女会员资料,陈桑榆单刀赴会。王胖子见着她眼睛一亮,匆忙地扫了两眼亿万富豪征婚方案,迫不及待道:“陈小姐,我看也不用参加你们的活动了,你就挺合适的。”
“我可不符合王先生的标准呢,我都27了。”陈桑榆笑道。
“咳,只要有感情,年龄不是问题!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王胖子大手一挥,“人无完人嘛,你的长相气质都符合,别的我不计较!不过……陈小姐,你多高?我不高,得找个高个儿优生优育。”
“那没准,我的身高取决于我的高跟鞋。”陈桑榆笑吟吟,“王先生,我不是来应征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王胖子凑近了些:“像陈小姐这样的大美女干嘛想不开呢,给人打工,赚点辛苦钱,哪比得上当个少奶奶舒坦呢?”
“王先生,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
“咳,你这样的女人我见过不少,开头都说要事业,但你要是没当上老板,好意思叫事业嘛?那是别人的事业!”王胖子滔滔不绝,“跟了我就不同了,我手下四家工厂,随便赏你一家打理,都能实现你的人生抱负!”
“谢谢王老板赏识,但我们还是先谈谈征婚活动吧,说不定你会碰到完全符合标准的女人呢,那样心中就不会有遗憾了。我们策划这个活动的本意,就是希望人间多几段天作之合的佳话,王老板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位意中人,不如多了解了解活动详情?”
王胖子盯着她:“你这么坚持,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啊?”
“哦,我目前还没有,但以前有过,所以也不符合王老板的要求,挺遗憾的。”陈桑榆给王胖子添了一杯水果茶,“像王老板这么优秀又重情义的男人,哪个女孩不想嫁?但只有冰清玉洁的女孩才配得上啊。”
“这样啊……”王胖子拉长了声音,咂巴着嘴又看了看陈桑榆,“你说说你们这些漂亮姑娘咋都那么随便呢,最好的东西,怎么不把它看得珍贵点呢?”
“年少无知嘛,当时哪懂啊。”陈桑榆说,“王老板,我们来谈一谈活动吧,希望能尽快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王胖子听了半天,问了句关键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参加你们公司组织的活动,而不去参加《非诚勿扰》和湖南台那个呢?”
“王老板也可以去参加啊,这不矛盾。但《非诚勿扰》和《我们约会吧》每周都有,我们公司只做这一期,稀有性和专一性上更有优势,将会集中所有的资源来做好宣传预热,重视度也是空前的。”
“跟《名仕风流》合作啊?这个栏目我看过几期,很有深度啊!请的也都是大老板。”
“没错,之所以跟财经栏目合作,一是为了征婚,同时也有利于宣扬王老板的企业,等于做了个大广告,一举两得。”陈桑榆循循善诱,“另外几名嘉宾也和王老板一样,是身份很贵重的富豪,我们维兰网作为奢侈品网站,正是想穿针引线,让你们聚集一堂强强对话,碰撞出更多商机。”
王胖子来劲了:“他们是做什么的?”
陈桑榆信口胡诌:“房地产、科技、金融、进出口贸易都有,但像王老板这样年轻有为的还不多见。您才34岁,就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太难得了。”
“那是!十几岁出来摸爬滚打,没本事可办不到。”王胖子意气风发,拿起活动方案又看了一遍,瞪起眼,“要缴纳五十万?你们也太狠了吧?”
“王老板,这钱不是我们拿,是发放给入围女嘉宾的奖品。最后成为您新娘的那位,将享受到超过三十万的奖励,也就是说,您实际付出的只有二十万,但得到的相应好处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呢,比如著名财经栏目的嘉宾身份。以往《名仕风流》请到的嘉宾全是国家级、国际级的专家名流,这次您参加了,在社会地位方面也是一个提升;再有,只要您参加,从即日起,我们网站和电视台的网站,还有合作的全国几十家媒体都会给您辟开专版宣传,重在打造您的个人形象。”
“就这些?”
“王老板开的是工厂,我们办的是网站,都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当然是要追求利润双赢的。王老板有四家工厂是吗,这样吧,我们在网页上给您的品牌安排几个最好的广告位吧?”
王胖子坐直身体:“免费的?多久?”
“完全免费。一般客户我们是根据尺寸按天数收费的,但王老板是爽快人,我也好说话,给您安排一个月时间好吗?”陈桑榆靠近王胖子一些,压低声轻笑道,“可我得求王老板一件事呢……”
王胖子被她的笑容弄得一分神,脱口道:“什么事?”
“王老板一定认识很多有钱的朋友,将来帮我介绍他们来网站投放广告时,可别说我给了您一个月的优惠,不然网页的地盘也就那么点儿,我哪有那么大的权限?老板也是要赚钱的。”陈桑榆一副恨不能抓起王胖子的手央求他似的撒着娇,“王老板,您可千万别让我难做啊。”
王胖子颇为心动,仍是要讨价还价的:“才一个月啊?”
都快把自己弄吐了,但还得说下去,陈桑榆娇声讨饶:“王老板,这一个月还是我先斩后奏呢,可别再折腾我啦!不过我会想办法趁老板心情好,帮你多争取几天,但这个我也没把握……如果不行,我就再想办法磨一磨他,给您把地盘划大一点点?反正他该不会拿把尺子去量吧?”
她慧黠地笑着,媚态毕露。王胖子猛然去摸她的手:“陈小姐,你真跟人同居过?”
陈桑榆假意帮他倒茶,躲开他伸来的爪子,垂下眼帘:“几年前的事了,伤得很深,王老板,别再问了……”
仿佛在高空之上,盘旋着另外一个自己,冷眼地看着长着相同面孔的人唱作俱佳。这场面使她自尊心严重受损,但还得再撑一会儿。陈桑榆托着腮,目光闪闪地瞧着眼前人,如同瞧着心上人:“王老板,作为成功人士,您是很熟悉商业社会的投入产出比的,不瞒您说,很多富豪都想参加我们这个活动,但都被我们拒绝了。《名仕风流》是含金量很高的栏目,不是什么乌合之众都能上的,我们想做成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档次、有影响力的富豪聚会盛事。”
拍马屁是多低劣的行为啊,旁观者欲呕欲吐,当局者受用得欲仙欲死。陈桑榆为自己感到好笑,究竟,那么低劣肉麻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对,这对了嘛!”王胖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弄得服务员会错意,一趟趟来加茶。陈桑榆趁热打铁,“陶小姐向我介绍了您的情况,我听得很感动,亿万身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仍执著地寻觅真爱,这种情怀,在我们这个社会不多见了啊。”
“是啊,做人要洁身自爱啊!我哪是找不到老婆的人啊你说是吧?就是如今的女孩子太让人失望了,年纪轻轻的就乱来,让人痛心疾首。”王胖子盯着方案上的五十万沉思了一会儿,“我只能娶一个,但要给几十个女孩发奖品?”
“活动结束后,我们会举办答谢会,这些入围的女孩没福气成为您的新娘,但能和您共进晚餐,她们一定很开心。”
“好好好!这就好!”王胖子笑得既贼又色,“能入围的身材长相一定差不了,我有三个服装品牌正缺好模特呢,省得我去高薪诚聘。”
陈桑榆心知他打了什么鬼主意,入围的女孩想白拿他的好处可不容易。见王胖子被自己说得蠢蠢欲动,她再添上一把柴禾:“五十万,只是您资产的九牛一毛,但获得的丰厚回报是巨大的,不仅能和各路商界精英会晤,更能娶回一生的幸福,王老板,您考虑考虑?”
王胖子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呈时钟上的九点一刻状:“古代皇帝选妃子也就这级别吧?”
“对,我们打出的口号正是‘帝王尊享,贵不可言’。王老板上电视的行头都将我们包办,服装、皮鞋和发型都是指定的一流机构提供,此外还有一些附属的服务,您请过目。”陈桑榆自觉这口吻像电视购物的主持人,但这是工作,得忍,“等您的个人资料一到位,我们就着手为您展开全国性的宣传,您想找的女孩绝对会看到您。”
王胖子下了死命令:“女方身高1米65左右绝不能敷衍了事啊!”
陈桑榆说:“一定一定,王老板的事我牢牢记在心上。”
王胖子才1米68,自然希望能找个个子高的女人中和中和,但太高的话,又会有损他的男人尊严。不过,对某些女人来说,男人的身高是看腰包的,腰包鼓囊囊,个头迎风长。
腰包很鼓的男人通常都有个很鼓的肚子,但女人们说,那叫高枕无忧。
并肩向门外走去时,王胖子上上下下地看看陈桑榆,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算是要求高吗?我不就是想找个嫩的,漂亮的,干干净净的嘛,有那么难?”
“范围扩大到全国,一定不难。”陈桑榆将王胖子签订的合作协议书捧在胸前,含笑和他道别,等他的兰博基尼消失在拐角处,才长长吐出一口恶气。陶园形容的半分不假,真恶心,但更恶心的是,她还得对他百般逢迎。也许,正是不想长久忍受这种种恶心感,美女们才纷纷削尖脑袋当少奶奶,只用忍受一份恶心感就好?
婚介所门口,周杨来接她,笑嘻嘻问:“跟土大款的下午茶时光过得怎么样?”
土大款的称呼恰如其分,油腻肥胖,摸上一把,三月不想肉味。陈桑榆坐进副驾室,没两分钟,陶园就跑过来了,拉开车门,往后座一躺:“姐,我刚和周杨整理了一份女嘉宾名单,都是有可能会参加你们活动的,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纸呢,这可是在挖我们公司的墙角,你们去联系吧。”
“好,王胖子刚签过字了,我再找四到五个有钱人,好戏就登场了。”
“土大款恶心吧?我好几次都想掀桌。”
陈桑榆对王胖子的观感很简单:万贯家财,五大三粗,百无聊赖,十分猥琐。但他会被包装成亿万财富帝国的掌管人,出现在《名仕风流》里:“可别说人家是土大款,在我们的官方宣传资料里,王成林先生是低调沉稳、渴望真爱的实业家。”
陶园拿起活动方案开念:“最昂贵的奢侈品是爱情,神秘富豪,重金征婚,万水千山,苦寻真爱……哇塞,好感人啊!”
周杨夸张地叫:“是啊!可歌可泣,我都被感动得想为他变个性了!”
陈桑榆忍笑:“谁听了都会芳心一软,小鹿乱撞吧?”
周杨被逗得大笑:“造化弄人啊,我没妹妹,不然就怂恿她去爱情买卖打擂台。”
可不正是爱情买卖?以爱情之名,堂而皇之地进行买卖,一个凭色取利,一个千金买笑。在商言商,商品打上爱情的旗号最好卖,有趣噢。
陶园还得接待新客户,在车里休息了片刻就回婚介所了。陈桑榆总说她是不完全拜金小姐,又图财又图色还想要真感情,不肯专一的只拜金,结果她真的栽在没能贯彻“术有专攻”上了,她这段时间勾引的有钱人将她踢出局了,她气恼得很。
对方是马来西亚的华侨,矮胖胖,戴狗链子一样粗的金项链,穿花花绿绿的沙滩裤,住华侨城,被陶园形容成奇丑无比,颇有些踌躇:“姐,如果我跟了他,你们所有人都只会认定我冲着钱去的,我压根都找不到借口辩驳说,哎呀,不是为了钱啊,我是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的为人,喜欢他的啥啥。”
大马人是有点小钱就当大爷的那种人,平时跩得二五八万,喝五喝六,一入夜就在洗脚城里混,以调戏服务员为乐,一口一个小妹儿,小妹儿你过来哈。他对陶园感觉不差,但有天她眼尖地发现,有女人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湖南张艳”,她便留了心,趁他去卫生间时,翻到她在手机里被他命名为“浙江陶园”。再一翻,“东北李婷婷”、“四川宜宾莫菲”比比皆是。
她便明白了,自己是对方的考察对象之一,像她这样的女人,他认识的还很多,她若要突出重围,实属不易。陈桑榆劝过她:“要成功,不死也得蜕掉一层皮吧?可成功又怎样呢,嫁富一代,你要忍受他可能在外头有一打情人;嫁富二代,除了搞定他,还得搞定他的父母和家庭。依我看,找个好老板比找好老公简单多了,老板给钱花,给肉吃,给酒喝,你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多好。”
陶园很烦:“姐,你若没有毛豆,想嫁怎样的人?”
“让我心跳很快,惦记他惦记到吃不香睡不好,但在一起又很安然的人。”陈桑榆笑。但陶园很难和她一样,她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好,从小到大对爱都感到匮乏,习惯了,不强求,“我自己家人待我不过尔尔,何况毫无关联的人?姐,我不信有人为爱我而生,我对爱这件事也没多贪婪,不过是想碰到一个经济条件还可以的男人,让我安稳地生活,不焦虑,不害怕,可我削尖了脑袋去找,怎么还是碰不到?”
很多人都有匮乏感,有人对被爱很匮乏,有人对物质很匮乏,陶园是两者都缺,所以会将感情中一点小甜头无限放大,却一再落空。于是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对情感抱有太多期待,只专心追求物质,却始终没遇到恰到好处的,难免会心浮气躁。
陈桑榆说:“他有钱出钱,你没钱出人,共同建设小家庭……听起来也不太难。但有点钱的男人很难伺候的,这年头,除非是富二代,或者贵族,大多数人的钱都来之不易。他身边不缺女人,但他会认为所有女人都是心怀鬼胎,最终胜出的那个女人是最会来事的,你行吗?”
陶园不行,因此遭到大马人的淘汰。据说目前的三个入围者都很了得,其中之一是某大学的硕士,艺术专业毕业,见大马人第一面就送了他一幅油画,表示看了他的照片对他一见钟情,花了两周时间,对着照片为他画了这幅肖像。跟她们一比,陶园也太冷淡了点,败走麦城实乃活该。
钓不着金龟,那就先赚点儿小钱吧,陈桑榆说:“园园,你明天上维兰网建个社团,当意见领袖吧。”
维兰网服饰社区和美容健康社区等等,邀请明星和网络红人来当版主、开专栏等等都是发放稿费的。陶园没名气,但把社团经营得好了,人气到了一定的数量,也会有酬劳,搞不好还会有广告商来找她,不时让她推介产品,发点儿新品上市的资讯,这也是有钱拿的,在行业内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陶园走后,陈桑榆换到后座睡觉,周杨说:“阿姐,你看了社区里置顶的贴子没?不知谁发起了维兰网十大美女的投票贴,吴曼排第六。女人们跟贴说,投票的大多是男人,不公平。”
陈桑榆点头:“她身材很有料,你们男人都喜欢吧?盘靓条顺的性感肉弹。”
“嘿嘿,那可未必!阿姐,你排第三呢!并且票数还在涨。部门有人偷拍了你的照片上传,那天你穿桃红色,有一条评论很赞,夸你花容月貌,眉梢眼角未语先笑。”
被夸以美色立国,陈桑榆还是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会在那措手不及的一瞬间,再一次想起毛豆?五年前,毛豆远赴瑞典求学,她和一家子人送他到机场,过安检前拍他的肩膀说:“保重美色,保持节操。”
五年后,毛豆在情书里写:“大后天就飞深圳了?小弟,祝未来金山银山,模样一直好看,并且永远和我有关。”不料才过了一周,他就急急忙忙地跟她撇清了,打来越洋长途,只说了几个字,“……小弟,我刚给你写了一封邮件。”
在这句话之前和之后,是让人窒息的空白。她一言不发地挂掉了电话,痛彻心扉地明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是有预感的,前天晚上通话时,她问他在希腊过得是否愉快,他破天荒地支支吾吾,仓促地收了线。她以为是信号不好,徒劳地喂喂了好几声,才发现是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如果有人对你闭上了耳朵,闭上了心,你就算呼天天也不应。从前他在大连念大学,她却在上海,他总坐T131来看她,从一个正午到另一个正午,中间停留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还得请上两天假。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她心疼他奔波劳累,对他说,又没什么大事,下次换我去看你。他却总说:“我不累,见你就是天大的事。”
他跟她说,见她是天大的事,后来她再遇见何事,都会觉得不过如此。是啊,天大的事她都见过,其余种种,都是小事。可是,他离开她,是比天还大的事。
在陈桑榆的手机里,毛豆的名字只有一个“天”字。夫,是出头的天,他替她出头,给她关爱,是她的天。
可她终究呼天天不应。
相识了那样久,久到所有人都视他们为模范情侣,连两家父母都在走动了,时不时打一桌小麻将,逢年过节礼数周全。或者,她该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撒娇耍赖以死相逼地央求他、挽留他,最不济也该质问他、讨伐他,可她只冲他撂了句刻薄话,就颓然挂了电话。
相恋十一年,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知道他去意已决。她不是圣母,她晓得那没用。他在邮件里说得明白无误,那十九岁的少女是他还未发生的情节,他对别人动了心,先堂堂正正地和她讲清楚了,做了了断后,再去追逐他的奇迹。
太多人惯于左右摇摆,优柔寡断,他不是。他自小迷恋船模,从十八岁起就在学习海事知识,他深谙脚踏两只船,一辈子都上不了岸。这的确是在尊重她的感受,但谁说不是理直气壮的残忍。
周杨见陈桑榆久久不接腔,抬头借后视镜一看,这女人又在睡觉,怪不得人送雅号陈考拉。他把音乐声调小些,真奇怪,认识她两年,她搞定的大小事件无数,但每次碰到事一样会担心她,总忍不住。
不多时,陈桑榆在后座上出声:“前面兴华宾馆停一停,我要去买机票。”
“去哪?干嘛不在网上订?”
“突然想去看望小明,等不及回公司再订。”说起他时,陈桑榆笑得很幸福。不知情的人若见了,一定以为她是去会情郎。但周杨知道,小明是她最好的朋友,每年她都会去看他几次,从不间断。
在人生最险要的关口,她想念小明至深。高三那年,她、毛豆和小明约好都考到上海,然而阴错阳差,毛豆被调剂到第二志愿大连。消息出来后,他沮丧得把自己锁进卧室不出来,在家闷了三天。陈桑榆没辙,搬来小明给他出主意:“又不是没火车,你跑得勤点就行了。”
陈桑榆也说:“小明在同济,我和他互相照应,你不用担心。你来上海,我们陪你玩,我们去大连,你当向导,多好!”
小明打圆场:“咱在东三省有势力,说出去多有面子!”
“好啦好啦,我破涕为笑还不行嘛。”
——多年后的陈桑榆想起往事,难过得无以复加。他曾经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但世事苍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昨日已死。
车停在路旁,陈桑榆掏钱去买票,周杨道:“你啊,没睡?”
“没睡。”
眼睛闭着,心却是醒的。带团队太操心,她要闭目养神,把思路理一理,就像以前每次拍卖会前,她都会在脑海里完整地将拍卖品的资料过一遍。拍卖师对个人素质要求很高,不仅要博闻强记、口才卓越,有煽动力,还得沉着冷静,随机应变,有强大的现场掌控和指挥能力,妥善地对付各种突发情况。
刚入行时,她是跟班,在台下用心琢磨师傅的一言一行,体会着师傅说的:“拍卖师同时也是优秀的营销高手,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他就应该对全部拍品有个准确地预测,能大致估算其成交价,并对拍品们的潜在买家有精准的分析。”
在她坐在台下的那些时日,她总在暗处观察买家,通过其表情和举止的细微变化揣度其心态,默然眼底,全然洞悉。第二年底她就获得了执业资格,但第三年才正式执锤。从那时起,她的纸上谈兵才落到了实处,像武将世家的幼子,对兵法耳濡目染是一回事,纵马杀敌则是另一回事。
师傅说得对,当你主锤,你就是商人,要争取利润最大化,要把握节奏,渲染气氛,对参与者循循善诱,引导他们掏出尽可能多的钱来。回公司后,陈桑榆到内容部所在的二楼去找高锐,他和团队已将徐图的专题文字部分处理完毕,正在和设计部门沟通制作页面,最后交给重构部门添入代码,就能实现线上浏览了。
高锐的团队很强大,做出来的页面古风烈烈,如和氏璧,从图册里扫描下来的图片也被处理得很美观,陈桑榆一行行地看完,打电话约了张怀天再入徐府。
如她所料,徐图看完专题,很感动:“桑榆小姐,你们做事很认真,而且把我的想法表达得很到位。”从酒架里拿过一支香槟递给她,“我一位小友昨天送来的,味道不错,尝尝看。”
是一款法国产的香槟,很适合净饮。瓶身很纤长,陈桑榆拿在手里晃着,徐图说:“你们能想到用上工匠们工作时的图片,很有心。配图说明也很生动,说得好啊,如今大部分人更相信价格,一只通身印满LOGO的帆布包躺进专柜就能卖出好价钱,谁还肯在设计上动脑子,追求精益求精呢?”
陈桑榆也很喜爱高锐等人配的工匠图片,尽管是无名匠人,仍很有水准:“我更欣赏材质、做工和设计细节,我把徐先生设计的作品图册带回去,连不懂艺术的人都会觉得它们很美,所以我想到要用手工艺人醉心于工作的图片作为结尾,他们让人感觉很郑重,很专注。”
“创造本身,比行销更配称为美学,不是吗?”徐图和陈桑榆碰了碰瓶子,“桑榆小姐,谢谢。”
“徐先生客气了,被美打动了,本能地就想为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很多人对美是不以为然的,他们觉得美,是因为知道那是翡翠。我告诉她们,前段时间,英国有位伯爵夫人买走了一条项链,价值六百万英镑,她们会惊呼,天哪,那一定很美!可我换个说法,我说那串项链如‘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她们多半无动于衷,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
徐图是很好的谈话对象,陈桑榆很喜欢和他说话:“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买回了一幅明代的雪景图,那时他还没开始做古玩。母亲知道花了大价钱,跟他吵架,说只能挂起来看看,不能吃不能穿,闹得不可开交。我外公来劝架,我也就四五岁吧,却老记得他对我母亲说,哪怕再穷,人们也会向往着美,不然为什么住茅草屋的人,也会在屋檐下用破脸盆养花呢?家徒四壁,不也要在墙上贴挂历和海报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外公过世了好几年,但他说,人类对美是有追求的,我从没忘记过。”
张怀天本来是坐在沙发上用手机上网的,闻言插嘴道:“玩物丧志的事,大家都没少干过。”
陈桑榆笑:“对,我母亲就是这么骂我父亲的,直到几年后,外公生病住院,父亲迫不得已卖掉那幅画,里外赚了三万块。那年月的三万是很值钱的,他们找到了赚钱的路子,做起了古玩生意,我母亲现在只惟愿玩物丧志的人越多越好。过年时她还和我说,真搞不懂艺术品没啥用,却有人愿意拿出买一套房子的钱来买它。”
徐图喝光了瓶中酒:“流水线生产有它的受众群体,艺术品嘛,都是美而无用的,同样也有受众。”
“我总认为设计和技艺合二为一的,才配称为真正的奢侈品,比方说,花费了几百道工序,只为追求更完美。”
“是,所以我很欣赏你们专题里说,有些美令一些人油然生出尊重和理解,想为之歌颂,甚至是敬畏,但另一些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精神之享。”
陈桑榆晃了晃酒瓶:“美好的东西会让人情不自禁,这酒也是,我快喝光了。”
徐图朗然大笑:“喜欢喝,就多拿几支回去吧。”
张怀天窜过来:“哟,拉菲酒庄的酒!桑榆,徐伯伯对你真是厚爱!”
陈桑榆对酒不熟,愣了一下,翻看着酒身上的英文字母,徐图说:“我不常来深圳,这处房子的酒窖里酒不多,缅甸那边多些。”
张怀天羡慕地说:“那徐伯伯一定收藏了不少好年份的酒。”
叫陈桑榆意外的是,徐图却说:“以前我会藏点酒,但这几年不会了,有酒就喝掉。”
陈桑榆不禁笑了:“比起汽车啊,名表啊,乃至庄园,酒才是真正的奢侈,几千上万,喝过就没了,不比其他,还能当二手卖卖,有的还会增值。”
徐图颔首,看向她:“我那位小友是做这一行的,和拉菲、柏翠还有奥地利和澳洲的酒园都有业务往来,她人就在深圳,你想喝酒的话,去找她拿。”
“太好了,徐先生,我想很多人都想喝到这么好味的酒,但市面上能买到这类老派酒的渠道不够多。”
“她昨天刚来过,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徐图翻出手机里的号码报给陈桑榆,“她叫赵鹿,指鹿为马的鹿,你和她联系联系吧。”
“赵鹿?”陈桑榆心念一动,头天在徐府门口觑见的那个俊秀的白衬衫背影,约莫就是她了,她把赵鹿的电话存下来,这真算是一份大礼。维兰网的商务部有专门的市场调研组,她拿到的几份数据都表明,在富豪里,有15%的人每年在酒上的花费达到一百万以上,20万左右的也占到了近60%,千金买醉绝不算是妄言。
征婚活动的海报挂在网上,立刻收到反响,报名邮件如雪片飞来,必须做个初步筛选。虽然维兰网不是征婚者,海选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报名者硬件太糟糕,年纪太大,相貌太差,还是不便送到亿万富豪面前的,更何况人数太多他们也挑不过来。
陈桑榆亲卫队里的大学生们担任了海选的重任,被砸得一头包,天天有电话打进网站控诉:“你们凭啥淘汰我?”
大学生们都很烦心,你三十七岁离了婚,还带着两个娃,月入两万的都会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吧,你就笃定人家亿万富翁大人大量?再看这位吧,三角眼,龅牙齿,脸上还有一块长条茄子形状的胎记,自我评价里大剌剌三个字:求包养。
女孩子说:“你确定她们不是来活跃气氛的?”
“没有吧,很认真的,你看,艺术照提供了六张,生活照贡献了三张,自述写了两千字,一千九百字都是优点,缺点只一条:我这个人很真性情,这不太好,因为很忍不住,要不就怒了,要不就哭了,很需要一位大男人来呵护我。”
男孩子嗷嗷叫:“呵护一个一百七十斤的三十三岁的剩女!要把她当成掌心的宝,当成公主来疼爱!我去吐一个先。”
女孩子白他一眼:“所以你不是大男人,可以去死了。”
又有女孩子指着电脑屏幕笑:“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听听这位的表白哈:我一贫如洗,只剩这一身的才华与疲惫,满满当当。求一枚有爱的女人,希望她有车有房,并且圈子要广,我愿跟她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男的?”
“嗯,男的。”
大家集体往电脑前一趴,再集体唉一声:“他可以长得很二,但不能真的很二。”
“才华?他有啥才华,说来听听!”
“哦,附件里有他写的几首诗,他说他会为所爱的女人写几千首诗,图书馆都装不下。”女孩子清清嗓子,“我念给你们听哈:夕阳像个圆面包/涂满了番茄酱/我如夸父/向着它一路飞翔/内心涌起了/喷射般的/欲望……”
“哦?这叫诗啊?”众人嘎嘎笑,接着看下一位,好不容易有个正常人了,长得呢,也还算清秀,一看自述,这位杂志编辑说,“我许久许久不曾碰到一个让我觉得很男人的男人了,我想通过活动,找到我理想中的那种,我是说,性命交关处,可托大节。”
女孩子哇的大叫:“太对了啊,我也想找!”
吴曼正好过来了,扫一眼,冷笑道:“就连可以聊一晚上的都碰不到,还想碰到可以交托生死的?这要求太脱离地球了,八成是大龄剩女吧?”
女孩子小声说:“嗯,三十一岁,没谈过恋爱,她说自己是理想主义者,Mr Right没来,宁可守身如玉。”
“噢——”吴曼拖长了声音,“那难怪了,好逸恶劳者的典型想法。”
一帮大学生都不吭声,吴曼笑得泼辣爽脆:“嫌我太刻薄?指望天上掉金币,你们嘲笑至死,但换成掉下一个完美老公,就认为是纯情?”
陈桑榆办公室的门轻掩,将她的话都听在耳里。吴曼说得很在理,话糙理不糙,是有一撮人,眼界高心气高,挑三拣四要求高,非让对方有财有貌有情调不可,自己身高一米六,眼光一米九,脖子得仰酸了嘛这不是。
征婚网站和电视相亲节目越火爆越让人心焦,连23岁的陶园也跟她说:“哎哟,不得了诶,我好老,我剩女了,我要嫁人。”听得她泣血三升,陶园还振振有辞,“人家穷则思变,我穷则思嫁,嫁,不也是人生的变数吗?”
“嫁谁?”
“有钱人啊!”陶园翻翻眼睛,“哎,姐,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想找怎样的女人?”
陶园的这问题大失水准,陈桑榆打她的手:“一万个有钱人有一万种样子和心态啊,我和你都是穷人,但我们性格不同吧?你想知道某一个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只能见招拆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陶园咯咯笑:“姐,你这种富二代也算穷人?”
陈桑榆哈哈笑:“你对‘富二代’的定义太狭隘了,我家最多是小康水平,不算有钱人家。”
严格来说,她物色的几个人也不算富豪,只算是有钱人。真正的富豪是权贵,但这年头,连权贵不也没安全感吗。她在上海那家拍卖行的大股东就是官员之子,但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等我以后成了有钱人……他不认为自己是有钱人。
陶园亲亲热热地靠着陈桑榆坐着,摇着她的手臂问:“姐,我认识了一个人,有钱是有点钱,但好色也是真好色,咋对付他?”
“对付好色男啊,简单,只要你够性感,胸够大,屁股够圆,哈哈,最好还能有点小甜小可爱。不过,这基本对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见效了。”陈桑榆换了个姿势敲胆经,“你足够有料,就能秒杀一切男人,不是么?”
陶园的胸和腿都长得好,但女人味没跟上来,她长叹:“是个男人就喜欢性感肉弹啊,老子看了看自己古怪的身材,痛苦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要么貌美如花,要么性感风情,最好是两者合二为一,不容易吧?”
“姐,我要是啥都具备了,我都能把自己混成年薪几十万,犯不着委曲求全嘛,哪还肯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话是这么说,但陶园在婚介所上班,常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撮合了上千对人结婚,是所里的标兵红娘之一,可实际情况如何,她心里也有数。很多夫妻之间没啥精神交流可言,也谈不上深情厚意,经济上旗鼓相当,看着不讨厌,也就结婚了。
不少人是在一种世俗的眼光下找匹配的对象,条件也好,感情也罢,都将就将就就行了。有人就为生个娃,有人就为不被人唠叨,有人就为没啥可选择的,陈桑榆说:“是啊,看得多了,好些夫妻就是经济共同体。搭伴过日子相当于资产重组,还能节省成本嘛,男人有欲望的时候不用找小姐,对女人来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不亏。”
陶园说:“嘿,问题是现在男人未必就能解决你的穿衣吃饭。他们希望你也有工作,同时还能照顾好家庭和孩子。这就是剩女越来越多的原因啊,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凭啥嫁我不喜欢的男人?”
陈桑榆点头:“对啊,啥女人不愁嫁?女公务员,女教师,都是工作清闲收入高有时间做家务带小孩的,男人常说女人现实,我看他们比女人功利多了。”
“压力大大,大多是普通的小男人,内心都不强大。”陶园认认真真地说,“姐,我之所以要找有钱人,也是害怕呀,手里攥了点东西,就没那么慌。”
陈桑榆拍拍她的脸:“想要就去拿,拿不到就认命,放轻松点啊。”这会儿她看到征婚邮箱里各路人马的言行,深觉陶园还算是清醒的,她看似百无禁忌,但也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不轻易下水试深浅。
但往大千世界里一瞧,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条件好知道自制的,也有条件不怎么样乱蹦跶的。竟还有人在自述里说,最爱看后宫影视剧,特别是穿越题材,因为感觉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智慧、本领和机智……搞得她很想给这位二十九岁的女人回封邮件说:“那不叫智慧,只能叫精明和狡诈。”
陶园有时回家早,会看看热播的穿越剧,陈桑榆做面膜时也看上几眼。穿越这一设定本身是很有意思的,小明说,以穿越的心态在世间游荡,会快乐得多。她现在就有种穿越感,而且比穿越到某个奇怪的王朝当弃妃见的世面多多啦,那只需要斗过几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如今是群雄逐鹿,跟人斗,跟妖蛾子斗,跟小浪蹄子斗,跟大神斗,跟小鬼斗,其乐无穷,哈哈哈哈。
陶园问:“姐,若能选择,你是想穿越成王爷的小妾,还是朝廷上的大臣?”
“为什么不能穿越成王爷呢?”陈桑榆是很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的,譬如会议室灯火通明时,她的部下被训练得二十四小时随时应召,他们都在等她,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刚才在洗手间里,还听到有人在谈论她:“陈总比吴总亲和多了,没啥架子呀。”
“是啊,我最讨厌乱发脾气的领导,还好她不是。”
“疯狗才乱叫呢,女人得有点涵养嘛。对下属乱吼最没意思,她好意思怪我们无能?我们拿多少钱,她拿多少钱啊?”不用问,就晓得是在说吴曼,女孩子们咕咕笑,“群里刚有人说,她穿得好像要挎着冲锋枪和子弹匣子拯救地球。”
“我早上在电梯看到她了,直接想跟她打招呼说,大王您亲自来巡山嘞?”
陈桑榆又听了一肚子八卦,满足地出去了,还有一场会议在等着她。年轻人的乐趣真别致,每天都会对吴曼的穿着评头论足,说她时髦得心慌意乱,令人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溢美。这对她陈桑榆没啥坏处,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团队将空前团结。
商务部的主要职责分为两大块,一是招商引进,二是市场推广。也就是说,让人来开网上店铺或投放广告是前提,而让他们卖得好,产生尽可能高的经济价值才是最终目的,所以得举办各种活动提高维兰网的知名度,从而达到门庭若市的效果。
这就像城市里的购物广场,客流量是命脉。具体到网上商城,即是访问量。送张怀天回酒店时,陈桑榆接到了高锐的电话,他向她请示,徐图的招收学徒专题的推广工作,是否仍由他和商务部的运营组分头完成。
内容部每个社区都背负了PV流量、独立IP流量、停留时长等多项考核指标,编辑们必须不遗余力将所负责的资讯和专题向外广而告之。而商务部所承担的就更多了,得对网站的品牌影响率,曝光率,以及在百度、GOOGLE等主流搜索引擎的排名等等负责。陈桑榆到来之前,高锐等人是和吴曼亲自带队的运营组进行接洽的,但城头变换了大王旗,他不得不慎重点:“陈总,您安排几个人手和我们对接吧?”
陈桑榆来维兰网有五天了,约了吴曼好几次,她都不予回应。商务部各小组的工作不能说有多井井有条,但都在吴曼的控制中,陈桑榆拨通她的电话,权责重新划分不可避免,她得加快步伐。
电话响了好几声,吴曼才接起,那端很吵,她说还在见客户,冷淡地问她有何贵干。陈桑榆笑笑:“明天上午十一点,我要召开部门全员大会,你手上的事情再忙,请先放一放。”
吴曼没吭声,挂掉了电话。这情形在意料当中,但这没关系。她想起刚刚告别的徐图,他待她从容如清风,让她一再想起中学时读过的《晁错论》,苏东坡说:“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概括得真精妙啊,就是这四个字:“徐为之图”,镇定自若地规划解决。周杨总替她抱不平,“阿姐,你才是商务部的正宫,怎么搞得大权旁落,像是闯进别人领土的外人啊?”
但她很明白,得先集聚了足够的民心和人才,再思后着,不用急,不必急。回家后,她给商务部所有人都群发了邮件,通知开会,并抄送给了Quentin、Quentin的助理Emily和吴曼。
来到维兰网第五天,陈桑榆才开始动手收拾大好河山。早几年,她哪会是沉得住气之人?在她的思维里,绝不存在隔夜仇,只肯现时报,一分钟都等不了。她对周杨说过:“从‘君要臣死,臣一铁锹把你拍死’,到‘君要臣死,臣说你他妈找死’,我用了六年才管住自己不乱来。”
周杨问:“有区别?犯上不都得死嘛。”
“很有进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对我要求不能太高。”陈桑榆笑嘻嘻,“又过了三年,我学会了‘君要臣死,臣说属下遵旨’。”
“然后呢?”
陈桑榆轻松道:“然后突然暴起,一刀了结了君王;然后扔了刀默默地说,对不住了皇上,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然后号啕大哭着发丧,在群臣的呼拥中扶幼主上位,半推半就成了摄政王。”
“哇,阿姐,原来是走偷袭暗算的下三滥野路子啊。”
“小子,换个好听的说法,这是虚以委蛇,先谋后动。”陈桑榆说,“水太深,先站稳了,再玩点花样。”
作 者 简 介
作者:扣子
左手提手右手口,混口饭吃,全靠这双手。工科女,通信专业出身,从事研发多年,某门户网站高管。
平素喜读诗书,常饮酒,已出版作品:《御姐》《春日宴》
(图片来源于网络,点击阅读原文可试读)
凯特世纪·热爱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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