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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2025-02-22
内容提要:鲁迅《明天》从人物设置及情节上来看,最直接的来源是《金瓶梅》中的李瓶儿失去独子官哥,指出这一点对鲁迅研究及《金瓶梅》研究具有双重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鲁迅;明天;单四嫂子;金瓶梅;李瓶儿
鲁迅先生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说:“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
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脚色。”[①]
这句话至少有两重意思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先生作小说是有本事的,二是本事不是一个而是多个。
研究小说本事能很好地理解作者的创作动机,正确分析作品的思想,如果连作品的来源成分都搞不清,就容易把原来材料的成分等同于作者的思想来研究,结果就不可能得出合理的结论。
从字面上看来,鲁迅的《明天》并无难懂之处,它写一个孤苦的寡妇失掉了独子的事。但是对这篇小说的来源却有各种不同的说法。这些说法大都认为《明天》是直接或间接受了外国文学的影响。
如彭明伟先生《周氏兄弟的翻译与创作之结合:以鲁迅《明天》与梭罗古勃《蜡烛》为例》认为鲁迅的《明天》借鉴了梭罗古勃的散文诗《蜡烛》[②];张丽华先生《“原来死住在生的隔壁”——从夏目漱石《虞美人草》的角度阅读鲁迅小说《明天》》隐约地认为《明天》在创作意图上受到夏目漱石《虞美人草》的影响[③]。
这些提法都相当有启发性。但是笔者通过细读鲁迅《明天》与《金瓶梅》中的李瓶儿丧子一段发现,无论鲁迅是如何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他的《明天》的最直接来源只能是李瓶儿丧子。下面简述理由。
需要说明的是,鲁迅当年阅读的《金瓶梅》是张竹坡批点的或是崇祯本《金瓶梅》,而不是《金瓶梅词话》,[④]张竹坡本就是在崇祯本的基础上批点的,两个本子相差不大,我们就以张竹坡本进行比较。
苹华堂本
首先,都是女人失去自己独子的故事。
单四嫂子失去了自己独子“宝儿”;李瓶儿失去了自己的独子“官哥”。李瓶儿丧子写得真实凄惨,是中国文学史上写母亲失子最为著名的一篇,至今无出其右者。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不忘此情节,他概述《金瓶梅》故事情节时说“潘金莲妒李有子,屡设计使受惊,子终以瘈疭死,李痛子亦亡”[⑤]。
第二,《金瓶梅》中虽然没有“单四嫂子”,但是却有个贲四嫂,她是《金瓶梅》中一个较为重要的家人媳妇,她与西门庆及西门庆的小厮玳安均有暧昧关系。“单四嫂子”或许是从“贲四嫂”化出。
周作人《老拱》说老拱是“猪猡”的意思,“蓝皮阿五不知是何取意”[⑥],但这两人在《金瓶梅》中却都有些线索。
《金瓶梅》中有何千户的妻子蓝氏,西门庆对蓝氏垂涎三尺,但是一直没有得手。蓝皮阿五趁着抱孩子的时刻在单四嫂子的胸前摸了一把,大概对应着西门庆意淫蓝氏吧。
《金瓶梅》中还有一位“蓝太监”、一位“蓝从熙”,“蓝皮阿五”或从此“蓝姓”化出,毕竟中国的“蓝姓”是一个较为罕见的姓氏。“
蓝皮阿五”与“红鼻子老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伙伴。这“老拱”两字,大概与蓝太监为“老公公”有关。
《金瓶梅》中出现“老公公”近六十多次,何千户的叔叔何公公是描写最多的一个太监,也是较有特色的一个太监。所以“老拱”与“蓝皮”当与蓝公公,蓝氏的叔叔何公公有关。
单四嫂子给儿子看病请的医生是何小仙,此人不学无术,不懂装懂。周作人《何小仙》认为“医生何小仙的姓名也显示与为鲁迅的父亲医病的何廉臣(《朝华夕拾》中称作陈莲河)有联带的关系。《狂人日记》里的医生也是姓何”[⑦]。
其实周作人虽然是鲁迅之亲弟弟,又是文学大家,在研究鲁迅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是说到底,他在研究鲁迅方面与大家一样,只是一位普通的研究者。他说的话我们要辩证去看(详下)。
我们不否认鲁迅的经历对他的小说影响甚大,但小说毕竟是虚构的。这里的“何小仙”的原型并不一定就是周作人所说的“何廉臣”,因为鲁迅小说中的医生并不全都姓何。
鲁迅《弟兄》中“同寓的白问山虽然是中医”,这里的医生就姓“白”。《金瓶梅》中给李瓶儿的儿子官哥死后,给李瓶儿治病的医生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何老人。这“何老人”应该启迪了“何小仙”,两人都姓“何”,“老”与“小”相对;“人”与“仙”相对,都是鲁迅涉笔成趣之妙。
何小仙是一个庸医,却装模作样。周作人《何小仙》说:“什么中焦塞着,什么火克金,说着这类的话乱开药方,明了的显出不学无术,草菅人命的神气。”
给李瓶儿治病的医生还有一个医生赵捣鬼,“此人东门外有名的赵捣鬼,专一在街上卖杖摇铃,哄过往之人。他那里晓得甚脉息病源”[⑧];这何小仙实在是“何老人”与“赵捣鬼”之合二为一,三个医生分别命名“人”、“仙”、“鬼”,相映成趣。
单四嫂子为了救孩子,“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⑨],还拿了“贾家济世老店的保婴活命丸”;李瓶儿为了给儿子治病,吃过刘婆子的“金箔丸”,炙了五蘸,跳了大神,又请小儿科太医来看,最后孩子还是亡故了。
《南腔北调》
第三,写出殡等场面相似。《明天》有个似乎矛盾之处,就是埋葬过于隆重。就是阿宝的棺材及出殡问题。
实际上在中国,夭折的孩子一般是用不到棺材的。当然有棺材也不是不可以,一般是有钱有势人家。
如《水浒传》中被李逵杀死的小衙内,“备办棺木烧化”。因为这事发生在府尹之家[⑩]。而单四嫂子一个穷苦的寡妇,怎么可能花钱来给已经死去的儿子买棺材出殡?这里有点失实。
《四世同堂》中小妞子的死、《呼兰河传》中王寡妇独子的死,不但没有提到棺材,甚至连如何埋葬都没有提到。这虽然是由于小说叙述不同所致,但是民间夭折孩子随便埋掉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聊斋志异》卷四《促织》成名因为儿子跳井自杀,“取儿藁葬”11,很简单地埋葬了孩子。这一点周作人《老拱》说得更清楚:“宝儿死时说是三岁,照乡下通例,是不算怎么一回事的,这就是说简单包敛埋,不大要多少人帮忙的,费用或者只是几百文吧。”
所以,笔者认为,穷苦的单四嫂子花大力气埋葬自己夭折的儿子既不符合她实际经济能力,也不符合当时社会对早殇孩童的埋葬礼俗。所以这一情节很可能是从别处借来,具体地说是从《金瓶梅》中的相应情节借来的。
两人哭相似。“单四嫂子哭一回,看一回,总不肯死心塌地的盖上;幸亏王九妈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他,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金瓶梅》第59回:
李瓶儿见不放他去,见棺材起身,送出到大门首,赶着棺材,大放声,一口一声只叫:“不来家亏心的儿嚛!”叫的连声气破了。不防一头撞在门底下,把粉额磕伤,金钗坠地。慌的吴银儿与孙雪娥,向前搊扶起来,劝归后边去了。
给孩子念经。《明天》“上午又烧了四十九卷《大悲咒》”,《金瓶梅》第59回“薛姑子夜间又替他念《楞严经》、《解冤咒》。
收拾孩子的玩具。《明天》“平日喜欢的玩意儿,——一个泥人,两个小木碗,两个玻璃瓶,——都放在枕头旁边”。
《金瓶梅》第59回“李瓶儿哭着往房中寻出他几件小道衣、道髻、鞋袜之类,替他安放在棺槨内”,“只有他耍的那寿星博浪鼓儿还挂在床头上”。
雇人抬棺材。《明天》“咸亨掌柜便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脚夫,每名二百另十个大钱,抬棺木到义冢”,《金瓶梅》第59回“雇了八名青衣白帽小童,大红销金棺”。
最后,单四嫂子的梦与李瓶儿的梦有相通之处。《明天》单四嫂子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她很做个梦见孩子的梦。鲁迅先生对这个梦很重视,他在《呐喊自序》中说“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李瓶儿在儿子死前死后多次做梦:
当下李瓶儿卧在床上,似睡不睡,梦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活时一般。见了李瓶儿,厉声骂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被李瓶儿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怒我则个!”花子虚一顿,撒手惊觉,却是南柯一梦。(第59回)
乃自下床来,倒靸弓鞋,翻披绣袄,开了房门,出户视之。仿佛见花子虚抱着官哥儿叫他,新寻了房儿,同去居住。这李瓶儿还舍不的西门庆,不肯去。双手就去抱那孩儿。被花子虚只一推,跌倒在地。撒手惊觉,却是南柯一梦。(第60回)
第62回通过李瓶儿的口还说“我不知怎的,但没人在房里,心中只害怕。恰似影影绰绰,有人在我跟前一般。夜里要便梦见他,拿刀弄扙,和我厮嚷。孩子也在他怀里,我去夺,反被他推我一交”。
李瓶儿死时给佣人托梦。第62回迎春与绣春“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后来西门庆又梦见李瓶儿一次。第67回“李瓶儿梦断幽情”,后来李瓶儿还托梦,如第71回“李瓶儿何千户家托梦”,可见与李瓶儿相关的“梦”特别多。
至于《明天》为什么要用“明天”作题目,或许也与《金瓶梅》有关,在李瓶儿丧子以后,她与她周围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明天上。
如薛姑子对李瓶儿说“到明日再生下来,才是你儿女”;孙雪娥对瓶儿说“你又年少青春,愁到明日养不出来也怎的”;瓶儿对奶子如意说“总然我到明日死了,你在我手下一场,我也不叫你出门”;瓶儿对西门庆说“我到明日死了,你也舍不的我罢”、“那厮他刚才发恨而去,明日还来拿我哩”等等。
因此,我们认为,《明天》最核心的来源是《金瓶梅》中李瓶儿丧子。不了解这一点就不可能正确的阐释《明天》。
需要说明的是,作者的弟弟周作人《何小仙》却说:“《明天》是一篇很阴暗的小说,……这里并本没有本事与模型,只是著者的一个思想借着故事写了出来,所以这与写实小说是不一样的。”
一般来说,周作人研究鲁迅小说的人物,他所谓的鲁迅小说的本事与模型仅仅是指在现实生活中存过的人物或事件,而不包括广义的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材料,我们从周作人《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就可以看出来。12
周作人的意思,《明天》是没有现实模型的。而《明天》中隆重埋葬宝儿等一系列情节“这在当时都与实际不太相符”,这“不太符”产生的根源就是鲁迅直接借鉴于《金瓶梅》,而不是取材于现实生活。
《鲁迅小说集》
注 释:
[①]鲁迅:《南腔北调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84页。
[②]彭明伟:《周氏兄弟的翻译与创作之结合:以鲁迅《明天》与梭罗古勃《蜡烛》为例》,《鲁迅研究月刊》 2008年09期。
[③]张丽华《“原来死住在生的隔壁”——从夏目漱石《虞美人草》的角度阅读鲁迅小说《明天》》,《文学评论》2015年第1期。
[④]鲁迅看到的《金瓶梅》很可能是张竹坡本,理由有二。一是鲁迅在《明之人情小说(二)》提到张竹坡本,且《金瓶梅词话本》在《中国小说史略》写完时还没有被发现;二是笔者比勘了《中国小说史略》中选取的第28、49回,发现与《金瓶梅词话》相差甚大,而与张评本与崇祯本完全相同。
[⑤]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87页。
[⑥]周作人:《老拱》,《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40页。
[⑦]周作作:《何小仙》,《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38页。
[⑧]兰陵笑笑生:《金瓶梅》,齐鲁书社1987年,第919页。
[⑨]鲁迅《明天》,《鲁迅小说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34页。下引《明天》不出注。
[⑩]考虑到《金瓶梅》是从《水浒传》武松故事发展而来,两者的成书年代又相差不是甚远,因此府尹的儿子与西门庆的儿子死后用棺材埋掉反映的是一回事。
11蒲松龄:《聊斋志异》,张友鹤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第486页。
12鲁迅小说《祝福》的本事出自佛经《贤愚因缘经》中的《微妙比丘尼品》,《孔乙己》的主要原型来自于《镜花缘》,《故乡》中的“豆腐西施”出自《何典》,周作人的相关文章都没有指出。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上海鲁迅研究》,2015秋季刊。转发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