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诵读|一段岁月一种情愫——父亲的香云衫(作者:胡笑兰)

147小编 139 2025-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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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赵玉(深圳商报·读创客户端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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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岁月一种情愫

——父亲的香云衫

作者:胡笑兰

父亲有我时已经不年轻了,但我见过父亲年青时的照片。那时的他,头发浓密,梳成流行的样式,中分或平顶,着一件香云纱小褂,很民国很绅士。他身材颀长板正,颧骨和鼻梁都很高,一双眼睛细长,笑起来跳跃着细碎睿智的光。他还有点小资,在寡淡的生活洒点盐,在心灵的小屋打开一扇窗,让阳光时不时地照进来,于是平常的生活也能过得活色生香。

譬如,他出差,常常会带回来些小玩意儿。一个菜品,一本小人书,抑或是一套紫砂壶。他一样样从旅行包拿出来,告诉母亲说:“喏,这是香菜籽”。他捻着细小油亮的香菜籽,和母亲细致地说栽种的方法。于是,我们家便有了芫荽。我和父亲学吃芫荽,并自此热烈地爱上芫荽。

还有炒面。父亲边绾袖管边走进厨房,边和我母亲说话,伊妈妈,我今天露一手,炒面。于是,我们便欢天喜地,围着灶台,吞着口水,等那油汪汪,喷喷香的炒面出锅。

母亲娇啧道,瞧你,一顿用了我半月的油。她清秀的面容,浅浅的笑,愈加好看了。

自然,那是在1970年代初的乡里小镇,那些东西并不多见,不能一如现在稀松平常。

父亲为什么独爱丝绸,这大抵与他早些年的经历有关。二十世纪初生人的父亲,少年在徽州做过笔墨生意,青年在池城开过瓷器店,合作化后又负责厂子里的营销,是个“跑外交”的人。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和经见的事,往往决定一个人的识见。在我看来,父亲大约是个有识见的人。在父亲的眼里,香云衫是他的一段历史,一种情愫。像一段旧时光,一本泛黄的诗卷,令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儒雅。

出门在外衣着不能太寒碜,衣着往往是一张面子。父亲一惯的讲究衣着,当然这里有母亲的巧手匠心,母亲常常把自己的孩子男人收拾得“光滑体面”。

有天,父亲从上海出差回来,带回了一块料子,正面亚光的黑色,深沉温润,反面黄褐色透着古雅。布料软软的,拿在手里,轻柔洒脱。他说这是“香云纱”,丝绸的再生仔。这更是一件稀罕物,那时的小镇大约还没有人见过。

父亲是能说会道的,否则他的销售也不会做得风生水起。你听,他侃侃而谈了。香云纱,还叫茛绸。做工复杂,先用薯莨的汁水将丝绸浸着,再用河涌塘泥涂抹,晒几个日头,才有香云纱的。父亲的这个说法,多年后我在广东得到了应验。莨纱绸的晒莨染整工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为“香云纱染整技艺”。织好的白坯纱绸,拿到晒莨场,开始了它最为独特的晒莨历程,这也是一个和阳光、水、泥土发生接触与反应的过程。过程繁复又细腻。神秘,庄敬,蕴含人与自然的天道,充满艺术。

糅以耐心,爱意与智慧,母亲的手工精致极了。裁剪缝纫,一件父亲心怡的香云衫便诞生了。中式立领、盘扣、对襟,还滚了精细的边。边是撞色,黑配着黄,黄搭配黑。不单调,古拙里露出那么一点跳跃感,更显味。黑与褐的撞色,像是岁月交替的温存,温软如玉。没有花哨的修饰,低调而有品位,隽永内敛,流泻了无尽的雅致。

同一件香云纱可以里外轮换着穿,这样父亲似乎有两件香云衫了。香云衫在众人眼中会是一个华丽的出场,尤其他的工作,常常要面对众多的业务合作伙伴,丝绸绝对是最好选择。一件适合自己的衣服给足气场,父亲穿上顺滑的丝绸,在各种场合轻松驾驭,谈笑风生。

用心善处心怡之物,香云纱洗护自有讲究。父亲说不能用平常洗衣服的皂,那样会让衣服发黄、起斑。也不能用强,大力搓洗。的确,丝纤维不适合化学侵略,更不可以粗暴,在魔攘、拉伸、扭曲力之下,绸面会出现擦伤,甚至移位。衣服毕竟只有一件,母亲打理也是用心,像体贴父亲一样伺候他的香云纱。她在清水里漂洗几次,然后仔细挂在衣架上。风吹几个回合,干了的香云纱小衬衣又挺括如新。

满堂乡邻。有人来听父亲说新鲜,有人来看父亲的香云衫。香云衫穿在身上,越穿越柔软,不粘身,不起皱,清凉吸汗,穿的时间越长,吸了汗越久,越是发亮。父亲这样与瘪嘴杨爷说时,还真地伸手捏起衣角,在额上搓揉了一下。

父亲又说,有人叫“靠皮”。靠皮不靠皮,我认为更恰当。父亲幽默的眨眨他的小眼睛。他又补充道,其实,这并不是我自个的说法。阿拉上海人就是这样说的。

听的人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我后来真地懂了。丝绸在整染时,吸纳了植物与矿物的津液,有了矿物质的身骨,兼具丝绸的柔软。刚刚上身的香云纱挺刮,不沾皮肤,走在路上,随着人体的摆动,“沙沙”作响。就有人叫它“响云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叫成了“香云纱”。以生物学角度论,丝绸的蛋白纤维与人体有极好的相容性,表面又光滑,当我们的肌肤与滑爽细腻的丝绸相遇时,它依着人体的曲线,体贴而又安全地呵护着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那种丝绸的柔软与润滑是最为怡人的。

那是1996年,我终于赶上了分房福利的末班车,在家里忙着装修新房。父亲来安庆城看我,陪父亲上街,在百货大楼的布匹柜前,父亲踌躇不前。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了香云纱。我也看见了父亲眼里流露的喜爱。

转身,我让营业员裁了一身绸料,殷殷地递到父亲面前。那一刻,我分明看见父亲欢悦的样子。与父亲给我们的爱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但很多年后,每每想起,我都欣慰于自己对父亲的懂。

听母亲说,父亲一回家就上裁缝铺了。穿上新的香云衫,他就上了街,闲走。他拄着他那支手杖,从街头踱到街尾。一个精精神神的,很绅士的老先生,就这样迎面走来。气定神闲,优优雅雅。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人都被父亲的神情吸引,也被他的衣服吸引。

“这是我女儿给扯的料子呢!”父亲有时候会停下来,这样告诉与他拉话的人。他有点得意,声音响亮,飘出去好远,好远……

仲夏之季,着一袭香云衫,漫步于花间林下,听风过纱鸣。煮一壶清茶,发怀旧幽情。直叫人不知身处何年。我想,父亲大约很享受这样的心境。

【作者简介】胡笑兰,女,安徽安庆人,现居深圳。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字散见于《人民日报》《北京文学》《北方文学》《天津文学》《广西文学》《青年作家》《红豆》《青春》《火花》《海燕》《牡丹》《散文百家》《文艺报》《解放日报》《生活周刊》等报刊。为多家刊物专栏撰稿,获《人民文学》征文奖、广东省“华夏杯”征文二等奖、中国林草局全国征文特等奖等诸多奖项,散文入选《2022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皖西南文学作品精选》等多种选本。散文集《拾花记》获“方苞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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