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天桥(胡瑞峰)

147小编 101 2025-02-06

北京这座文化名城,以她绚丽多姿的帝京景物吸引着无数的中外游客。琉璃厂的书肆,厂甸的风貌,什刹海的灯影,来今雨轩的茶棚……都能引起人许多的遐想。但作为老北京,有几人未曾逛过天桥?天桥,在北京人的心目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因为,天桥过去曾是广大劳动人民的一个主要娱乐场所。本刊选登的这篇文章,大体上勾画出了天桥的历史风貌。过去的天桥,鱼龙混杂,卖艺说书,算命打卦,摊贩行商,小偷骗子,恶霸强梁,各种各样的人物都在这里登台,宛若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通过这篇文章,读者可以从中更多地了解一些北京的历史。

在北京正阳门大街与南永定门内大街的相接处,原来有一座桥,这座桥是明、清两代皇帝到天坛祭祀时的必经之路,故取名为天桥。桥为南北走向,以汉白玉砌成,两旁有石雕栏杆,桥身很高,南北两端隔桥不能相望。光绪年间修前门至永定门马路时,将河道填平,桥身也被修平,但石栏杆仍在。民国初年,因展宽马路,又将石栏杆拆除,天桥遂不复存在。但天桥作为地名,却一直沿用到今天。

早期的天桥

明初永乐年间,桥的两旁地带有穷汉市、日昃市,这是天桥有市的起源。桥南一带过去都是河塘,塘东有条水渠直通三里河,这条水渠就是后来的龙须沟。塘边建有亭台,塘内备有画舫供人乘坐游览,是当时城南夏季游览的地方。清代初期,池塘无人过问,两坛(天坛、先农坛)附近禁止人民建房,人烟稀少。在乾隆年间,桥的附近只有几家卖碗酒的酒铺、饺子馆、小吃摊等。后来逐渐增开了不少酒楼茶馆,于是天桥又成为一般文人游宴的地方。道光、咸丰年间,两坛坛根一带,出现了流动性的小摊。因为此地不花地租,于是,货摊逐渐增加,并开始出售各种日用杂货,形成了小型市场。

天桥早年的市场,东西两部各不相同:东边的都是摊贩,西边则为各种卖艺的人。在这北边有个著名的茶馆,店名福海居,又名王八茶馆,坐东向西,正房上有楼,楼檐悬有福字横匾一块。南间为茶馆,日夜有人说书。著名的说书人蒋坪芳说的评书《水浒》、德聚明说的《安良传》,吸引了不少听众。附近有五斗居、劈柴陈等茶馆。辛亥革命以后,政府实行开放香厂的计划,把琉璃厂的厂甸集会移在香厂,设立了临时商场,招商赁设货摊茶棚,一时商贩纷纷在此搭棚设摊。著名艺人俞振飞承租西部旷地,开设较大规模的振华戏棚。接着,在东部又有人开了演蹦蹦戏的大棚(即评剧),戏棚开演不久,曾被火烧毁。班主见此地有发展前途,遂又移至天桥南头东边,重建正式房院,由临时性的变为长久性的演唱京戏的戏院。由于生意很好,相继成立了歌舞台、燕舞台、乐舞台等戏院,一时天桥气象为之一新。

当年北洋政府修筑北京全城有轨电车路时,拆毁了正阳门的瓮城(即月墙),把环绕月墙的东西荷包巷附近的商铺、房屋以及公私民房共计60余所,全部作价收购,商民一律拆让迁移。这些商民为了另行营业,集资组成股东会,利用拆下的木料,加添新料,在天桥西边空地上,建起了七条街巷(即今天天桥市场东街及东街各巷、天桥北街、天桥西街等地一带)。北部几条街分别开设了诸如钟表、洋货、靴鞋帽子、算命、相面、镶牙、照相等商店或摊点;南部几条街开的则是饭馆、茶楼、酒肆等。后来,又在七条街附近增建了新的戏园、落子馆等,至此天桥市场逐步形成。

1916年,北京外五区警察署长高尔禄倡议,并请得政府同意,把先农坛坛墙拆去,在原坛墙外利用低洼地带设建水心亭,周围开掘河渠,引水通渠,渠内种植荷花菱茨,设置游船供人乘游。在亭围内招商搭盖棚屋,开设娱乐场。当时著名的店铺有外天外绿香园、环翠轩清唱茶社、藕香榭落子馆、厚德福饭馆等。河边修有堤岸,供游人散步。亭围有南、西两门,各跨有木桥一座,游人购票入场。两年后水心亭歇业,先农坛附近成了城南的游艺园(在今永安路、东经路拐角处,现为友谊医院)。

以上所说都是天桥以西,即原一、二路有轨电车站以西。电车站以东天桥东一巷附近一带,则为卖旧物品的地方,其中有两条街完全是旧货摊,其余都是估衣铺。

天桥市场没有明确的界线。大体上说,从珠市口往南、香厂往东、金鱼池以西,南至两坛以北,都算是天桥市场范围。据1930年2月《北平日报》的报道,整个天桥市场占地24亩,有各行各业的店铺和摊贩773户,其中领有正式牌照的334户,临时设摊439户。当时的店铺主要有:膏药铺、饭馆、茶馆、酒馆、戏馆、落子馆、杂货铺、箱子铺、钟表铺、镶牙馆、命相馆、照相馆、镜框铺、军衣庄、估衣铺等;摊贩则有:杂货摊、旧货摊、鞋摊、小吃摊(包括豆汁、油条、炸糕、灌肠、爆肚、切糕、扒糕、炸丸子、炸鸡蛋角、卤煮肉、豆腐脑等)、旧书摊、画摊、卦摊、相面摊、布摊、洋货摊(包括洋袜、毛巾、衬衫、绒线、绦带、化妆品)等。此外,游艺场有掼跤场、卖艺场、变戏法场。

店铺和摊贩所经营货物的品种绝不少于城内的东安市场,但在质量上,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是粗劣次品甚或膺品。

那时到天桥来的人,很少有文人学者绅士之流,大多是一般的劳动人民。因为在这里花钱不多,便可以听听玩艺儿,看看杂耍,忘却一天的疲劳或者精神上的苦闷。

天桥人最多的时候是每天过午以后,卖艺的、卖货的摊子都开始搭起来。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暴土不像午间那样飞扬,气温也不像午间那样燥热,正是天桥最热闹的时间。从前的北京,到处尘土飞扬,谚谓: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天桥的大街小巷全是土路,游人接踵而来,尘土飞扬,加之人身上的臭汗、脏水坑被日光蒸发出的臭味,随着尘土送到游人的鼻孔。但是到这里来的游人,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仍是坐在那里吃啊、看啊,尽情地玩乐。

天桥的主要店铺和摊主

在天桥的商贩中,估衣铺家数最多,主要分布在两个地方:一是西沟东段路南(今永安路东段路南,天桥市场东街、北街一带),一是原电车总站以东(今天桥东市场东街、中街一带)。这两处也有区别,西沟一带,多搭有蓝色或白色的布棚,虽然他们也有铺房,但卖货时总是在布棚里。而电车路东的估衣铺,则都是有门面的。他们所售衣服,单夹皮棉都有。估衣铺的货源有三条:一是当铺的“死号”。当在当铺里的衣物,如果到期不赎,即由当铺处理,谓之“死号”。当年北京当铺很多,每月都有大批“死号”的衣服,定期公开拍卖,各估衣铺的人都聚集在当商那里。当商当众出示要出售的衣服数量和货色,由各估衣铺自行出价,暗里写在估价单上,交给当商,然后当众揭晓,哪家出价最高,哪家便算买到了这些衣服。

二是来自打小鼓的。当时北京打小鼓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这种行业分两类:一类叫打软鼓的,肩挑两个筐,本钱较少,专收旧衣旧物,卖给他们东西的人,多半是贫苦的劳动人民,衣物比较破旧;另一类是打硬鼓的,他们衣着整齐,本钱较大,专收比较贵重的衣服以及古玩、书籍、字画、家具等。这些人口齿伶俐,眼光敏锐,看到好货决不轻易放手。卖给他们东西的人,多半是没落的官僚、贵族、地主人家,或是平时无以为业、专靠变卖先辈遗留旧物度日的人。打鼓的以很低的价钱从他们手中买来,捡出比较好的,自己稍加修整,又转售给估衣铺。

三是来自成衣铺。成衣铺为人做衣服,常有大小不合适或做坏了的,这时成衣铺照例要负责另做一件好的给顾客。于是,那些做坏的便辗转送到了估衣铺。因此,在估衣铺里也可买到新衣服,只是式样或手艺差些罢了。

估衣的销路,在本地主要是卖给中产阶级以下的穷知识分子和劳动贫民。知识分子讲究体面,但钱又不多,便到天桥估衣铺买件半旧衣服,稍加修理,便可应付一时。“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流亡学生生活困难,每到换季时节,便到天桥去解决。估衣铺还有旧西服。有些失业的人,为了活动个差事,需穿得体面些,也常到天桥估衣铺去找,花钱不多,也可救一时之急。至于贫困的劳动人民,经常是冬季一过,就变卖棉衣,换买单衣;而到秋季,又把单衣卖掉,添几个钱再买棉衣,这在当年的北京(时称北平)是很平常的事。另一个销路,就是成批外销。天桥的估衣,其质量一般较外地为高,因此平汉、津浦、平绥(即今京包线东段)、平沈沿线各大城镇的估衣商,都到天桥估衣铺来成批贩运转售,这是估衣铺的大主顾。其中平绥、平沈沿线贩运的多以棉皮衣服为主。

到天桥买旧衣服,也不是凭钱即可买到合适的货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有时也不免会上当受骗。当年有所谓“老虎摊”。这些摊商凶恶无比,势如老虎,故名之曰“老虎摊”。他们最初由一人拿出资本,在天桥租下一块地方,立起门面,起个字号,从批发行里买些旧衣物,开始营业,按行话叫“坐庄”。出资的铺长找来一些铺伙(行话叫“助笔”)。铺伙不支工资,收入不固定。铺长贩来货物,标上暗码。例如一件皮袄,暗码标洋20元。铺伙兜揽叫卖时,可以卖到30元或40元。铺长只收20元,余下的钱由铺伙均分。这些铺伙都是常住天桥的狡猾凶狠之徒,能说会道,口齿伶俐,无论买主怎样挑剔货物,他都有词回答。假如与买主一言不合,闹翻了,张口就骂,举手就打。他们卖货时,手里拿着一个布掸子,柄长一尺多,这便是他们的武器。被打骂的买主,自然不饶,这时他们的同类便从旁装好人,向买主百般央求,能了结就了结。事情如果闹大了,便到区署打官司。由于当时警察署的警察都和他们有勾结,送到那里最多也不过拘留一二天就会了事。1934年,我的一个同学是张家口人,他父亲到北平来看他。秋天来时,未带皮衣,冬天要回去,便到天桥花70元买了一件皮大衣。初看还很像样,但拿回仔细一检查,背部、袖里的皮子,都是用碎皮拼的。回去找,不但不给换,反遭一顿骂,把老人气得不得了。原来他去买衣服的地方就是“老虎摊”。

在天桥,卖药的店摊很多,医治各种病的都有。卖药的一般没有铺房,只有一块固定场地,早来晚去,他人不得占据。这些卖药的巧舌如簧,能把他卖的药说得包治百病,奇效如神,其实多数都是骗钱。下面介绍一下当年较有名气的几个卖药摊主:

虫子王:他的铺子设在天桥西街。门前摊上放满装有用酒精泡的死虫子,墙上挂着大幅白布,上面画着患有虫病的人像,有的大腹便便,有的容颜憔悴。人旁画有大小虫子,有的是排泄出来的,有的是口吐出来的。本人姓王,于是有虫子王之称。行人走过,他就向人讲说,人的肚子里如有虫子,轻则呕吐,重则面黄肌瘦,有害健康。他卖的打虫药,专治各种虫病。

癣药刘:姓刘名嘉治。他本有店铺设在天桥先农市场,为了招揽生意,在外设有药摊,悬着白布大横幅,上写癣药刘字样。摊上摆着患有癣秃疮的各种模型,并印有传单,上印刘的相片及警方所发准许制售药品的执照。他的店铺门前也有铺伙作口头宣传,说什么用药无效,保管退钱。据说他的药还有一定疗效。

黑驴立止牙痛药:摊主是一个中年人,每天在他场地上的一条长板凳上坐着,从不大喊大叫,卖弄口舌。他面前站着一条小黑驴,驴背上搭着一个钱褡子,上面写着“黑驴为记”四个大字。驴身上还驮着一个铜盘,盘里摆着几颗变黄的牙齿和一些玻璃药瓶,瓶里就是他卖的立止牙痛散。人们一看,就知道他是卖治牙痛药的。买药的人服用以后,不待几分钟,牙痛立止。因此这药又叫哭来笑去散。实际他卖的药,都是强刺激性的止痛剂,牙痛虽可当时止住,但并不能根治。

治瘊子的杨玉泉:此人专卖假药,所卖之药,吃不死人,治不好病,用山楂干、馒头皮等配制的。自己吹嘘专治瘊子、七伤,以及妇女赤白带下、月经不调等。贫苦的劳动人民得了病后,无钱求医,遇此机会也要尝试一下,结果,他的药也就卖成了。

卖花柳病药的:旧社会妓院、暗娼到处都有,患花柳病的人很多。这些人收入不多,受病痛的折磨,急于求医。天桥卖野药的抓住这种心理,贩卖各种治花柳病的药。在先农市场卖这类药的摊铺则更多。每个铺子的门前都站着两三个人,他们是这家铺子的主人或伙计,大说大讲,你叫我应,相互对答,宣传自家的药专治淋症、白浊、鱼口便毒,兼治妇女赤白带下、月经不调等等。有的摊子上还摆着干瘪了的黑毛兽蹄子,说成是熊掌,并吹嘘药里就有这种原料,专治梅毒。有的门前摆有一铁笼子的蛇、蟒,主人手里还玩弄着一条大蟒,也将其说成是治花柳病的药材。围观的人惊奇地看着、听着。主人发现有人似想买药,便进一步单独劝说,甚至减价销售,直到把药卖掉。

卖膏药的:天桥卖膏药的都有一套武功,如弹弓张、金刀马等。卖药之前,在场内先来一套武艺,有的练刀枪,有的练把式,等到游人聚集之后,才开始说事,讲他的膏药是祖传秘方,选料如何精、制法如何细、效果如何灵等等。接着便从场外拉进几个人进场,问清有何病痛后,让他们坐在板凳上,光腿赤臂,由他依次用膏药抹在腰部或腿部的患处。过一会儿,他依次询问患者有无效验,患者则述说膏药真灵,腰已不酸或腿已不疼云云。此时,卖膏药的才拿出大包制好的膏药成品,向围观的群众兜售。其实他所拉进场的患者,都是他雇好的人,行话叫膏药幌子,每“表演”一次给点小钱完事。至于膏药有效无效,只有天知道了。当时的尤胜楼就是其中有名的一家。此人雇有一个伙计,手法与上面所说的也大同小异。不同的是用唱几口二黄或一段西皮来吸引观众,手里还拿着一只已死的鹧鸪鸟说事,东拉西扯,转弯抹角,才接触到本题。对找来“表演”的观众,声明只收一大枚,如果不见效,可以退钱。最后又取出20份膏药,无偿赠给其他患者,让他们替他传名。当然这些“表演”的人是和他早有联系的。

生意兴旺的落子馆

天桥的落子馆,当年曾吸引了不少的游人。落子馆,又称坤书馆。“落子”,又名“莲花落”,初为乞丐行乞时所演唱,在我国宋代时已经流行。元明时代,北京漕运发达,运粮船至北京后,唱落子的便到船上演唱,每天凭唱收入极少,全靠人家另外赏钱。乾隆年间出现了专业演员,到了清代末季,在前门石头胡同有四海升平园,专门演唱落子,这是落子馆的首创,其后逐渐在天桥一带发展起来。进入民国以后,天桥落子馆竟有十数家之多。演唱内容多为民间传说。歌唱的鼓姬风姿艳丽,衣履时新,出入大都坐自用包车。

落子馆在天桥之所以兴旺,一方面是她们的演唱通俗易懂,深受劳动大众的欢迎;另一方面是她们之中有人间操副业,就是变相的暗娼。在平日演出时,有钱的遗老阔少,看上了某个鼓姬,就连日到场,即所谓“捧角”。进而请吃饭、买衣服,接之便到鼓姬家作客、留饭,于是留宿。自此以后,捧角的人比去妓院花费还多。更有无聊的文人,不时在小报上点名吹捧,某某鼓姬如何善唱,等等。

天桥最早出名的鼓姬是振华园的冯风喜。有一个好弄文墨的易实甫曾作天桥曲,其中有句云:“自见天桥冯风喜,不辞日日走天桥。”真是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不少游手好闲的人专程去天桥振华园,以一睹冯风喜为快。后来,北京《燕风报》还曾发起过鼓姬选的活动,以相貌、表演技巧等为选举标准,当选的鼓姬有邓银桂、陶彩云、于瑞云等。当年还有什么“鼓姬内阁”之说,如“总理”伊惜兰、“外交总长”高玉兰、“财政总长”龚惜荣等等,此外尚有鼓界12公主等。直到1935年,北平《箴报》还有过这种选举。小报为鼓姬吹捧,招徕众多听客;鼓姬则向小报送钱,作为报酬。

当时著名的落子馆有:西市场的合意轩,西街爽心园,城南商场的德意轩,公平市场的春华茶园、义合茶社,先农商场的楼外楼等。当时颇有名气的七岁红(本名李少芳)就在爽心园。

鼓姬敛钱的方法是场下有一拿扇子的人,行话叫“递话的”,扇面上写着演唱的曲目。他走向听众,请示点曲。听戏的每点一曲,拿扇子的即高喊:“有题目!某角唱某曲。”每点一曲,付二角、四角、五角至一元不等,其他听曲的则可随意给钱。点曲所得的钱,由唱者和馆方平分,其他收入在每日散场后再按份均分。

天桥的杂耍及八大怪

旧社会的天桥,是贫苦大众的游乐地。去的人多是为了玩,在那里喜欢听书看戏的,可以去听相声、评书、河南坠子、大鼓书、莲花落,但更多的人是去看杂耍。天桥的杂耍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例如掼跤、变戏法、盘杠子、踩高跷、耍刀叉、抖空竹、踢踺子、耍花坛、耍中幡、拉洋片、耍猴等。这些艺人都是祖师相传,确有一套真功夫,有的因此出了名。过去有所谓天桥“八大怪”,但各个时期所指不同。庚子时期的八大怪有穷不怕、处妙高、韩麻子、孙丑子等,民国初期有老云里飞、花狗熊等,解放前有云里飞、大金牙、大兵黄、张狗子、百鸟张、赛活驴、架冬瓜等。

天桥的艺人,各有奇才,凭他们的技艺都有其“怪”之处,说是“八”,只是北京人的一种习惯说法。其中除比较突出的前几名为大家所公认外,剩余的多是其说不一。即使在当时卖过艺的侯宝林,也只能说个大概。下面就各时期著名的“怪”,简单介绍一下:

穷不怕:本名朱绍文,北京汉军旗人。原为京剧丑角,后在天桥一带摆地摊演相声,他能自编自唱,在用来拍板的两片竹牌上写着“满腹文章穷不怕,五车书吏落地贫”。他表演时,以地皮为纸,用白沙子代墨,就地撒成字形。边写边说,写完之后,就他所写的字,或拆笔画,或释音义,或引古人,或引时事,最后必甩出一个硬包袱来,令人拍案叫绝。而且一场一样,每天不同。单字、三五字联、对子、诗词都有,令人无从猜测。他著名的段子“三字同头”,就是最好的一例。如第一翻为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旁“江海湖”;第二翻为三字同头“芙蓉花”,三字同旁“姊妹妈”;第三翻为三字同头“常当当”,三字同旁“吃喝唱”。最后解释说因“吃喝唱”,才落得“常当当”,亦颇有警世之意。后来说相声的有不少段子,都是穷不怕创作的。

老云里飞:本名白庆林,又叫庆有轩,是清末有名的说《西游记》的艺人。庚子之乱时,他带着儿女随从西太后銮驾去西安,回京后声名大震。他的演艺既不是相声,也不是清唱,而是两者兼备。作派很像京剧中的三花脸,一睁眼,一呶嘴,都会使你发笑。他的“行头”也很特别,三顶用香烟盒拼凑的帽子:一顶是方巾帽,凡儒生、员外都戴它;一顶是壮士帽,演黄天霸、石秀时戴它;一顶是武生帽,帽顶还插着两根用鸡毛做的翎子。灰布大褂,就是戏台上的蟒袍,另外还有几面髯口。他就用这套行头,不用帮手,自己包演一出戏。一会儿头戴壮士帽引吭高歌,一会儿忸忸怩怩,来一段幽咽婉转的京腔,还很够味。在演唱中夹杂着相声的说、学、逗,不时抖个包袱,逗得观众欢笑叹服。后来他的儿子继承父业,即后期的云里飞。他们父子俩的场地一直是天桥杂耍场聚众最多的地方。

大金牙:本名焦金池,天津人。原在天津三不管地界拉洋片,有一回得罪了当地流氓,被打得死去活来,连门牙也被打掉,从此在天津混不下去了,便来到北京天桥,仍演拉洋片。因他镶了一颗金门牙,每一张嘴,那颗闪光的金牙,特别引人注目,日子长了,人们就叫他“大金牙”。

天桥拉洋片的艺人很多,多是拉几下锣鼓,说说画名而已。大金牙则不同,先把片名向观众简单介绍,例如:“这是前门九丈九,这是后楼子七丈二”,“你要看张勋复辟,我这有,要看郭松龄倒戈,这里也全”……这期间已坐了十来位,他才开始表演。他唱时不用丝竹伴奏,只在一个木架上缚着一面小鼓,一面小锣,一双钹,都用线绳连接着,用手一拉绳,便锣鼓齐鸣。他边唱边奏乐,十分和谐。他的洋片都经过挑选,然后自编唱词,这些多是当时社会新闻或趣闻逸事,编成即景即情的鼓词,打着锣鼓,信口唱来。唱词有时虽然内容庸俗,但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例如他有个《夺龟山》的段子,其中有这样的唱词:“南来了孙文先生闹革命,宣传革命一十二年。宣统三年他在武昌起了义,八月二十谋得了江山。你看他在龟山头上吊起了大炮,一炮打到了武昌府的城里边。唉……”大金牙的洋片本也没有什么稀奇,但这么一唱一说,顿时便使洋片活了起来。观众花钱心服,没看的也想坐下来试看一下,因此他的生意十分兴隆。

蹭油的:本姓周,名绍棠,东北人。他每天提着一个小铁盒在天桥串走,无一定场所。铁盒里装着他特制的药皂,可洗褪一切衣服上的油迹,另有擦癣的药皂,每块售价不高。他的吆喝特别奇怪:“蹭、蹭、蹭,蹭油儿的呀!”一面唱,一面拉住观众的衣服就擦。一面擦,一面又喊:“擦、擦、擦——治癣的呀,治脚巴丫儿的啊——”因为他叫声奇怪,举动滑稽,围观的人就多了,他也就有生意可做了。

曹麻子:本名曹德奎,京南青云店人,他先是跟黑泥鳅李学数来宝的,但他口齿伶俐,善于创新,抓哏斗笑,别具一格。演唱时,头戴一窄带,带上系铃铛,头动铃响,已先使人发笑。手持两扇牛哈巴骨,击骨作点,发出呱嗒声,边击边唱,节奏和谐。他的唱词幽默风趣,走到哪里,就即景生情现编现唱。如走到住房人家有狗向他狂吠,他便唱:“叫小狗,你别咬,撕了我的破棉袄,夏天撕了还不怕,冬天撕了受不了。”他在天桥演唱,几乎每天都换新词,其著名的《北伐成功》一段,有这样的词:“嗳!数来宝的一心秉定,说给诸君听分明。北京那年拆城墙,前门楼子也要动。动了前门楼子也不离,北伐成功扯起青天白日旗。”呱嗒呱……又如《骂摩登》一段:“毛竹板响连声,尊声列公听一听。现在也把世界换,种种样样不如前。如今摩登士女不一样,男女都把烟卷抽。中华女子剪了发,一街跑的和尚头。到如今摩登姑娘巧打扮,烫发刮脸倒香油。”呱嗒呱……

管儿张:能自制竹哨,安在一支小竹管上,吹出时调小曲。有时不用嘴吹,而是把小竹管放入鼻孔里吹。什么大开门、小开门、开手板等曲牌都有,也颇能引人观赏。

百鸟张:本名张昆山,在天桥露天打场。单人独技。先用白土子洒字,将所学的鸟名就地写明。开演时,佐以手势,或以掌自抚其口,或以指自按其腮,作出各种鸟鸣声。什么家雀儿闹巢、山喜鹊齐鸣、啄木鸟寻食等等,学得都挺像。观众闭目倾听,有身临其境之感。《都门杂咏》有云:“学来禽语韵低昴,都下传呼百鸟张。最是柳荫酣醉后,一声宛转听莺簧。”据他自己说,凡是会飞的,一概能学。

赛活驴:本名关德俊,妻子叫乔金凤。夫妻两人在天桥撂地表演“毛驴舞”。他用的道具是一件用黑绒布制成的空心驴,驴脖子上挂着铃铛。表演时,他钻进驴型里,弯身前扑,手拉两根短拐作驴的前腿,自己的两条腿作驴的后腿。手脚并用,模仿驴跑的动作,加上驴脖上的铃铛哗啦、哗啦作响,活像一匹真的毛驴在奔跑,乔金凤则跨在驴背上作赶驴姿势。表演中还有驴登山、驴过河等较难动作。

大兵黄:原名黄才贵,后改黄德胜,山东人,曾在旧军队中做过下级军官。据他自己说,马玉昆、姜桂题、张勋等队伍中,他都干过。幼年时从师习过武,张勋复辟失败,回山东原籍,后来天桥摆一个把式场,一面练武,一面卖药糖。他头顶红疙瘩瓜皮帽,身穿青色长袍,外套黄马褂,马褂上面是绛紫色坎肩,从冬至夏,总穿着绒套衫,脚下穿一双青缎双脸皂鞋。这套装束,加上说话时那副五官乱动的怪相,不用表演已就使人发笑。他一开口就骂大街、骂时局、骂贪官污吏、骂土豪劣绅。有名的骂词:“贪财好色不治国,净娶小老婆。”真是痛快淋漓。因为他骂得有理,骂人们不敢说的人和事,因此人们都愿听。他骂一阵子后,就开始卖药糖。他每天午后3点出场,5点多就收摊,来时身背一袋子药,收摊时变成一袋子铜板。由此可见他的“魔力”之大。因为他是大兵出身,故称他为大兵黄。

焦德海:是“穷不怕”以后较有名的相声演员。他俗不伤雅,没有粗野刺耳难听的语言。他和刘德志搭伙,在天桥摆地摊。他的特点是语言幽默,表情滑稽。同样的言语,在别人说来,并不稀奇,可是经他俩的嘴一说,因为音调的感应和表情的逼真,使人不得不捧腹大笑。因此,他的相声颇受欢迎。

架冬瓜:本名叶德林,专唱滑稽大鼓。在演唱中,能学各种人的说话声音和表情,把剧中人的喜怒哀乐表演得惟妙惟肖。他以京韵大鼓的唱腔,加以通俗易懂、诙谐的词句,常常引人大笑不止,受到人们的欢迎。

其他如“人人乐”的学禽兽声,如黄雀、画眉之鸣叫、鸡鸣犬吠、猫叫、猪叫,都能学得以假乱真。“田痂子”的耍杠子,用一条半腿,在杠子上练各种功夫。竹枝词赞道:“蹴腿何曾是废人,练成杠子更通神。寒鸦浮水头朝下,遍体功夫在上身。”“万人迷”的唱杂曲,“花狗鬆”的鼻吹竹哨,“周老公”的耍铁锤,“空中范”的舞大空竹。空竹小者五六十斤,大者百斤,可抖几十丈高。还有“赵瘤子”的竹条杠子等等。他们各有独到的功夫,因此逛天桥的人对于杂耍是不能不看的。

天桥的血泪

北京人最喜逛天桥,但在北洋、国民党、日伪统治时期,他们利用天桥游人稠密的特点,在大桥附近的东南方,后移至先农坛南墙外(俗称南坛根,今永定门西街),作为镇压人民、屠杀革命志士的场所。近半个世纪,在天桥这块土地上,许多先烈为争自由、争生存而流尽鲜血。老北京人都知道“上天桥啦”这句话,这就是被砍头或被枪毙的同义语。

北京人喜欢逛天桥,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笙歌舞乐的幕后,天桥的艺人却过着被欺压的血和泪的悲惨生活。在封建反动政府统治时期,这里是恶霸、流氓地痞勾结警察、特务横行霸道的地方,是社会上最黑暗的一角。当年天桥有四霸天、林家五虎、母老虎、活阎王、御皇上(解放前已死)、御皇娘等恶霸。早先一听这些称号,人就不由得谈虎色变。这些人表面上也开戏园、摆摊子,但他们专门收养了一群亡命之徒,独霸一方。在他的范围内,如有不愿受其剥削压迫的,便指使打手去打。这些打手内部也有分工,有的打人,有的挨打。挨打的躺在地上抱着脑袋,蜷曲着腿,讲究打四面不吭一声;打得头破血流,腿折胳膀断,一动也不动,就是好样的。有的能说会道,专门上堂包打官司。这些恶霸之间,为了争行斗市,往往砸戏园子、打群架。这时这些打手就露头了。小的斗打,经这些能说会道的一调解,便私下和解。一旦打得有伤亡,被送警察局,这些会打官司的便出头上堂,因为他们和警方本有勾结,结果依然可以私下了事。斗打的赢家可使自己的势力得到扩张,因而横行霸道也就愈演愈烈。霸天、阎王等名称就是这样来的。

例如南霸天孙五(即孙洪亮),曾霸占一个看坟的农民吴某的土地,并把吴某逼死,他还强娶过一个老太太的女儿作小老婆。又如林家五虎的林文华,以练武术为生,经常把四邻街坊当作练拳的对手,打得对方鼻青脸肿,甚至吐血致死,他还奸污过邻家妇女。

当时天桥有个破旧的小剧场叫万盛轩,它的东家就是“御皇上”。他死了以后,“御皇娘”继业。解放前夕著名演员新凤霞就在这里演过戏,她也曾受过这些人的气。

这些恶霸尽管做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但因有反动政府的撑腰,人民奈何不得,只能怀恨心中,忍气吞声。

此外,天桥的妓院暗娼,在地方恶霸的主使和反动军警的掩护下,活动也很猖獗。著名的凶恶老鸨子黑牡丹,和一个著名的恶霸姘居,买卖妇女,强逼少女为娼,做尽了坏事。

天桥这个地方吸引人的事迹很多,它的血泪史也罄竹难书。解放后,四霸天、皇上、皇娘、阎王、把头……都被打倒了,孙五、黑牡丹等也被镇压了,天桥才和全国各地一样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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