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遗世逃名老,残山剩水身

147小编 119 2025-02-05

八大山人画像

八大山人,名朱耷(dā)(1626—约1705),江西南昌人,明末清初画家、书法家,中国画一代宗师。清初画坛“四僧”之一。为明宁献王朱权九世孙,明灭亡后,国毁家亡,心情悲愤,落发为僧,法名传綮,字刃庵。又用过雪个、个山、个山驴、驴屋、人屋、道朗等号,后又入青云谱为道。通常称他为朱耷,晚年取八大山人号并一直用到去世。其于画作上署名时,常把“八大”和“山人”竖着连写。前二字又似“哭”字,又似“笑”字,而后二字则类似“之”字,哭之笑之即哭笑不得之意。他一生对明忠心耿耿,以明朝遗民自居,不肯与清合作。

他是明末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宁王改封南昌后,历代子孙世居南昌等地,共分八支,八大山人是弋阳王七世孙。其祖父朱多炡是一位诗人兼画家,山水画风多宗法二米,颇有名气。父亲朱谋觐,擅长山水花鸟,名噪江右,可惜中年患暗疾去世,叔父朱谋垔也是一位画家,著有《画史会要》。朱耷生长在宗室家庭,从小受到父辈的艺术陶冶,加上聪明好学,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山绿水,小时候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

1645年,朱耷十九岁。清军骁勇南下,很快攻占了南昌,宁藩子孙九十多口被杀,父亲也因此去世。不久,朱耷只身躲进南昌西部的山林之中,一是为父亲守孝(据考其父正是葬在南昌西山),一是避难。1648年,孝满,可是清军又来了,不久南昌第二次被攻陷。为了报复抵抗者,清军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共杀南昌民众二十余万,其中包括朱耷的妻子和爱儿。

遭此变故,朱耷痛不欲生。为避祸亦为求生存,他装聋作哑,隐姓埋名,出入佛老,结果却非僧非道;中过秀才,做过和尚,或称狂士,或曰高人,忽隐世,忽玩世,时而清醒时而迷狂,最后索性“不名不士,惟曰八大”,成为以卖画为生的画家。

八大山人最经典的一句话是“山水无涯,天地有情”。在长达60余年的创作生涯里,八大山人以沧桑为笔墨,以自然为寄托,将家国之变、身世之苦、现实之困的百感交集,化为花、鸟、石、鱼跃然纸上。他的作品以象征手法抒写心意,笔墨苍劲圆秀、简朴豪放,章法结构高旷纵横、独出新奇,将中国写意绘画手法推向巅峰,被誉为“三百年来领袖群伦”。

八大山人一直是以强烈的个性、隐晦的暗喻、简怪的造型和凝练的笔墨而著称,以花鸟画而名世。他的花鸟继承了明代陈淳、徐渭写意的技法,但画风比陈淳更冷峻清逸,比徐渭更狂放怪诞,寓意也更深刻,并达到了“笔简形具”、“形神兼备”的境界。简洁的构图,大量的留白,令画面充满灵气。这种极简主要体现于经营位置之上,空灵曼妙,率性灵活,恰到好处,仿若一扇通向纯净与宁静世界的门户。在他的画作中,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试图冲破现实牢笼的强烈渴望。那看似简单的线条和构图,实则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他对束缚的抗争,对自由的呼唤。他以画笔为武器,与命运进行着不屈的较量。那些或孤零、或变形的形象,仿佛是他内心挣扎的具象化。

八大山人画的鱼、鸭、鸟等,皆以白眼向天,满溢倔强之气。孤鸟立于枝头或眺望远方或默默深思,孤影或许是画者的自况亦是对人生孤独之性的洞察,此孤并非消极,及是超脱世俗的宁静自由。他的一花一鸟并非计较多少、大小,而是着眼于布局上的地位与气势,少却不单薄,少却不贫乏,少却不单调,少而富有韵味,少而饶有趣味。

(画中描绘了两只鹰栖息在不同高度的墨石上。高处的鹰昂首挺胸,颈部修长,眼神冷峻,身姿笔直;低处的鹰则呈匍匐状,眼睛圆睁,凝视着前方。画面上端两根树枝伸入画中,枝头呈断裂状,传递出一种沧桑的意境。)

从构图上看,八大山人极为善于利用空间,驾驭空间以及发挥空间效应,他常常从主观表现出发,突出物象的某个特征旨在发挥独特的表现力,画面中呈现的大面积空白不单是为了营造视觉上的形式美,更是留给观众充裕的想象余地,大幅宣纸之上,或绘一条鼓腹之鱼,或画一只孤零之鸟,无水,却似于水中游;无依,却冥冥中似有倚仗。借由大面积的空来凸显小面积的实,也暗示着画家对故国的怀思。

(画中描绘了两枝荷花,高杆花瓣已凋零,半折的荷花尚在。画的右侧呈现出一种墨荷展开的效果,仿佛是在墨水中撒开。荷花下有一只尖嘴水鸟,形状独特,单足独立,神态凄凉,似乎在休憩,又好像在冷眼观望这冰凉的世界。)

八大山人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前后才开始创作山水画。他宗法董其昌,兼取黄公望、倪瓒、米芾,融黄一峰之“痴”、倪云林之“迂”和米元章之“颠”于一炉,山水多取材荒山剩水,渺无人烟;树木歪斜,枯枝败叶,意境荒索冷寂,但又于苍远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了他孤愤的内心世界和倔强的个性。

有人说,朱耷的山水画是残山剩水,地老天荒,完全是由他独创一格的渴笔山水。其通过极为简洁古拙的手法,因心造境,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正如他自己所言:“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八大山人浸染禅学甚深,禅宗的“空”带给他空的心灵和澄明的观照。这种微妙至深的心灵体验让他的字迹传达出一种空灵的美感:简朴、素净、纯真、不造作。这种微妙至深的审美体验让他选择了信佛参禅、以禅论书的董其昌作为师法对象,用笔虚、用墨淡、章法疏,营造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旷远之境。

附1:《八大山人传》 邵长蘅

八大山人者,故前明宗室,为诸生,世居南昌。弱冠遭变,弃家遁奉新山中,剃发为僧。不数年,竖拂称宗师。

【译文】八大山人呢,原本是前明朝的皇室宗亲,曾经是秀才,他家世代居住在南昌。他二十岁左右的时候遭遇变故,就离开家逃到奉新的山里,剃光头发出家做了僧人。没过几年,他就开堂说法,被尊称为宗师了。

住山二十年,从学者常百余人。临川令胡君亦堂闻其名,延之官舍。年余,竟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自徜徉市肆间,常戴布帽,曳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中儿随观哗笑,人莫识也。其侄某识之,留止其家。久之,疾良已。

【译文】(八大山人)住在山中二十年,跟随他学习的曾经有一百多人。临川县令胡亦堂听说他的名声,请他到官衙。一年多后,他心中空虚恍惚不得意,于是就发作疯病,忽而大笑,忽而整日痛哭。一天晚上,撕裂了自己的僧服,焚毁它,跑回了会城(南昌)。他独自在集市中徘徊,常常戴着旧布帽,披着破长袍,鞋子破烂,露出脚跟,甩开袖子,像跳舞一样轻快地行走。市中的人跟着观看嘲笑他,没有人认得出他。他的侄子认出了他,就留他住在自己家。很长时间,病才确实好了。

山人工书法,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狂草颇怪伟。亦喜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tīng fú),翛(xiāo)然无画家町畦(tǐngqí)。人得之,争藏弆(jǔ)以为重。饮酒不能尽二升,然喜饮。贫士或市人屠沽邀山人饮,辄往。往饮辄醉。醉后墨渖(shěn)淋漓,亦不甚爱惜。数往来城外僧舍,雏僧争嬲(niǎo)之索画,至牵袂捉衿,山人不拒也。士友或馈遗之,亦不辞。然贵显人欲以数金易一石,不可得。或持绫绢至,直受之曰:"吾以作袜材。"以故贵显人求山人书画,乃反从贫士,山僧,屠沽儿购之。

【译文】山人擅长书法,行楷学习大令(王献之)、鲁公(颜真卿),能够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写的狂草非常怪异而有气势。也喜欢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野鸭),自由自在而不受画家规矩的约束。人们得到了他的画都争着收藏,把它看得很贵重。他喝酒不能喝完二升,但是喜欢饮酒。贫困的读书人或普通百姓、宰杀牲畜的、卖酒的邀请他喝酒,他就去;每次去喝酒总是喝醉。喝醉后创作时墨汁淋漓,也不很爱惜(自己的作品)。八大山人多次到城外僧舍去,小和尚争着纠缠他索要画作,甚至于拉扯他的衣袖衣襟,山人也不拒绝。朋友中有人赠送他财物,他也不推辞。然而达官贵人想要用几两银子换一张水墨画,却得不到;有人拿绫绢来,他就径直接受,说:“我把它当作做袜子的材料。”因此,达官贵人求他的书画,竟然反而要从贫困的读书人或和尚僧众、宰杀牲畜的、卖酒的那儿买到。

一日,忽大书"哑"字署其门,自是对人不交一言,然善笑,而喜饮益甚。或招之饮,则缩项抚掌,笑声哑哑然。又喜为藏钩拇阵之戏,赌酒胜则笑哑哑,数负则拳胜者背,笑愈哑哑不可止,醉则往往唏嘘泣下。

【译文】一天,忽然在他的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哑”字,从此对人不说一句话,然而喜欢笑并且更喜欢喝酒了。有人请他喝酒,他就缩着脖子、拍着手掌“哑哑”地笑。又喜欢游戏猜拳,赌酒胜了就“哑哑”地笑,输得多了就用拳打胜者的后背,更“哑哑”地笑个不停。喝醉了就常常叹息抽噎落泪。

予客南昌,雅慕山人,属北兰澹公期山人就寺相见,至日,大风雨,予意山人必不出。顷之,澹公驰寸札曰:“山人侵蚤已至。”予惊喜,趣乎笋舆,冒雨行相见,握手熟视大笑。夜宿寺中剪烛谈,山人痒不自禁,辄作手语。势已,乃索笔书几上相酬答,烛见跋,不倦。

【译文】我客居南昌,一向仰慕八大山人,就嘱托北竺澹公约山人前往山寺相见,到这一天,刮大风下大雨,我料想山人一定不会出门,不一会儿,澹公拿着短信说:“山人天刚亮就已经到了。”我又惊又喜,急忙叫了一顶竹轿,冒着雨前去见他,握着手相视大笑。夜里在山中住宿,点烛交谈,八大山人犹如身体发痒忍不住地想要与人交流,就借助手势进行表达。随后竟然索要笔在桌上写字来酬答我,直到蜡烛燃尽露出烛根也不知疲倦。

澹公语予,山人有诗数卷,藏箧(qiè)中,秘不令人见。予见山人题画及他题跋,皆古雅。间杂以幽涩语,不尽可解。见与澹公数札,极有致,如晋人语也。

【译文】澹公对我说,山人(八大山人)有好几卷诗作,收藏在箱子里面,隐秘地保存着,不让别人看。我看过山人在画作上的题诗以及其他的题跋文字,都显得古朴高雅。其中偶尔夹杂着一些隐晦艰涩的语句,不能完全理解。我还看到他写给澹公的几封信札,特别有韵味,就好像晋代文人说话的那种风格呀。

山人面微赪(chēng)丰,下而少髭(zī)。初为僧,号雪个。后更号曰人屋、曰驴屋驴、曰书年、曰驴汉,最后号八大山人云。澹公杭人,为灵岩继公高足,亦工书,能诗,喜与文士交。

【译文】山人(八大山人)的脸色微微泛红且圆润饱满,下巴那儿胡须稀少。起初出家做僧人时,法号叫雪个。后来又改叫法号为人屋、驴屋驴、书年、驴汉,到最后法号就叫八大山人了。澹公是杭州人,是灵岩继公的得意门生,也擅长书法,能够作诗,还喜欢和文人雅士交往。

赞曰:世多知山人,然竟无知山人者。山人胸次,汩浡(gǔ bó)郁结,别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无可如何,乃忽狂忽瘖(yīn),隐约玩世,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哀哉!

【译文】我认为:世上认识八大山人的人很多,却竟没有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山人心中情感愤激郁结,另有无法自我排遣的原因。如同巨石阻挡了泉水,如同湿絮阻遏了烈火,无可奈何,于是忽狂忽哑,,潜藏玩世之态,而有的人看待他,说是狂士,说是高人,他们对山人的了解真是太浅了呀!可悲啊!

予与山人宿寺,中夜漏下,雨势益怒,檐溜潺潺,疾风撼窗扉,四面竹树怒号,如空山虎豹声,凄绝几不成寐。假令山人遇方凤、谢翱、吴思齐辈,又当相扶携恸哭至失声。愧予非其人也。

【译文】我和山人(八大山人)一同住在寺庙里,到了半夜,计时的漏壶里水滴落下(表明夜已深了),雨势变得越发猛烈,房檐上流下的雨水潺潺作响,猛烈的大风摇动着窗户,寺庙四周的竹子、树木也在狂风中发出愤怒的呼啸声,那声音就好像空旷的山谷里虎豹吼叫一般,凄惨极了,让人几乎没办法入睡。假如让山人遇到方凤、谢翱、吴思齐这些人(都是宋末有气节、心怀故国的人物),那他们又会相互搀扶着,悲痛大哭直至哭到发不出声音来呀。我很惭愧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意思是自己没能像那些人一样有着同样的情怀和气节,可与山人一起感怀)。

附2:《个山小像》题跋释疑

第一跋:“个山小像。甲寅蒲节后二日,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钤印:发堀(朱文)、释传綮印(白文)、刃庵(朱文)

这是《个山小像》的首跋,为八大山人亲题的第一跋,写于1674年。“甲寅蒲节”,即是康熙十三年(1674)端午节,联系后文“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则知这幅画作于康熙十三年(1674)五月初八,这一年八大山人刚好四十九岁。以此推算,八大生于明天启六年(1626),确凿无疑。

第二跋:“个,个无多,独大,美事抛,名利唾。白刃颜庵,红尘粉丛,清胜辋川王,韵过鉴湖贺,人在北斗藏身,手挽南箕作簸,冬离寒夏离炎,大莫裁兮小莫破。”

“此赞系高安刘恸城贻余者,容安老人复书于新吴之狮山。屈指丁甲八年耳,两公皆已去世,独余凉笠老僧逍遥林下,临流写照,为之忱然。个山之庵传綮,又识。”个山(朱文)、雪个(白文)

这段跋语包含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这是高安人刘恸城赠给八大山人的一首“一七体”赞诗。“个,个无多,独大,美事抛,名利唾”,大意言八大山人在一年前辞去介岗鹤林寺主持一职,来到奉新耕香院,抛名唾利,进入了真正的修行境地。“白刃颜庵”四字由八大的号“刃庵”组合而成,“辋川王”指王维,“鉴湖贺”指贺知章,“人在北斗藏身”语出《五灯会元·卷十五》:“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曰(云门文偃):北斗里藏身。问:古人道‘北斗里藏身’,意旨如何?师(雪窦重显)曰:千闻不如一见。”“手挽南箕作簸”一句出自《诗·大雅·大东》“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暗指刘恸城与八大情谊,虽身处各地,心却联系在一起。“冬离寒夏离炎,大莫裁兮小莫破”,前句出自禅门“冬离寒矣夏离炎”,后句出自《中庸》:“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另一部分内容交代了这首赞诗的来历和流传情况。

第三跋:“□(金木水火土造字),⊙。咦,个有个,而立于一二三四(“四”写为四横)x之间也;个无个,而超出于x三二一之外也。个山个山,形上形下,圜中一点。减余居士蔡受,以供个师,已而为世人说法如是。”钤印:硕果(白文)、减余圆者(白文)、成山受之(朱文)

该跋为八大山人的友人蔡受所写。蔡受,字采白,邑廪生,江西赣州宁都县人,据道光《宁都直隶州志》记载,他能作诗文,善于书画篆刻,还懂得兵法。

蔡受的跋,第一个字是蔡受用“金木水火土”五行造出来的,与其说它是一个字,还不如说它是一个符号。这一符号暗含了八大的皇室身份。明代宗人制度规定,朱氏子孙取名均以“火、土、金、水、木”为偏旁,如孝康皇帝朱标(从“木”)、建文帝朱允炆(从“火”)、永乐帝朱棣(从“木”,其和朱标为同辈)、仁宗朱高炽(从“火”,于朱允炆同辈)、宣德帝朱瞻基(从“土”)、英宗朱祁镇(从“金”)、宪宗朱见深(从水)等,八大在宁藩中的谱名为朱统*(上林下金)。这样看来,蔡受在写此跋的时候,是明确知道八大身份的,他之所以造出来,就是要向世人宣示八大山人的王孙身份。

后的另一个“⊙”,则是对首跋中的“个山”之一做进一步解释,此跋写于1766年,蔡受必定是看过首跋的,因此他所谓的“已而为世人说法如是”就是向人们阐释“个山”的意义。此外,还要注意该跋中使用的一方白文印:硕果。它的意思可能是历经二十多年的劫难后,宁藩中“统”字辈的王孙早已凋零殆尽,“硕果仅存”了,是对首跋中“个无多,独大”的进一步补充。

第四跋:“个山綮公、豫章王孙贞吉先生四世(原像‘四世’两字上有墨圈)孙也。少为进士业,试辄冠其侪偶,里中耆硕,莫不噪然称之。戊子现比丘身。癸巳遂得得下法于吾耕庵老人,诸方藉藉,又以为博山有后矣。间以其绪于为书,若画口(若)诗,奇情逸韵,拔立尘表。予常谓:个山子每事取法古人,而事不为古人所缚,海内诸鉴赏家亦既异喙同声矣。丁巳秋,携小影重访菊庄,语予曰:‘兄此后直以贯休、其己目我矣!’咦!栽田博饭,火种刀耕,有先德,?头边事的翁里,何曾失却!口口予且喜,圜悟老汉脚跟点地矣。鹿同法弟饶宇朴题并书。”钤印:鹿同(朱文)、西江弋阳王孙(朱文)、宇朴蔚宗(朱文方印)

这一跋为八大友人饶宇朴所写,饶氏有一庄园名为菊庄,在江西进贤县介岗,八大山人出家后主持的“耕香院”也在介岗,且与菊庄毗邻。跋中“四世”二字为饶氏误写,后被八大圈去。时间为康熙十六年(1677)。饶宇朴的跋非常清楚地指明了八大山人的身份——“豫章王孙贞吉先生四世孙”,同时还指出其于“戊子现比丘身”,即在顺治五年(1648)剃度为僧,“癸巳遂得得下法于吾耕庵老人”,即顺治十年(1653),在进贤灯社正式拜耕庵老人为师。

饶宇朴的跋,不仅交代了八大山人的世系、剃度、拜师的确切情况,还对他的禅宗造诣及书画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最后还说:康熙十六年(1677)年秋天,八大山人带着《个山小像》再次来到菊庄,对我说,以后请直接以贯休、齐巳这样的人看待我。”为何要这样说呢?饶宇朴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大为感慨,不禁“咦……”了一声。

贯休、齐巳都是唐代有名的僧人,但却并不专注于禅林中的刻板修行,而是善于携诗画云游十方,八大山人此时对饶宇朴说出这样的话,意思再明确不过:从顺治五年(1648)剃度到如今(1677),已经快三十年过去了,他实在不愿意再停留在寺院里,而想携书画去云游天下。

第五跋:“个翁大师像赞。瀑泉流远故侯家,九叶风高耐岁华;草圣诗禅随散逸,何须戴笠老烟霞。湖西彭文亮。”钤印:近思斋(朱文)、文亮之印(白文)、白生父(白文)

这一跋为八大山人友人彭文亮所写一首七言赞诗,诗中“瀑泉”是八大山人爷爷朱多炡的号,“九叶”指从宁献王朱权到八大山人正好九代,因此便有了“故侯”之说。可见,彭文亮此时是非常清楚八大家世的。诗的后两句则是对八大书画风格的褒奖,认为其散逸随性,非常潇洒,艺术逼格如此之高,还要戴个破斗笠死做死做的,完全没有必要。

第六跋:“雪峰从来,疑个布衲。当生不生,是杀不杀。至今道绝韶阳,何异石头路滑。这梢郎子,汝未遇人时,没邋遢。”钤印:灯社綮衲(白文)

这一跋为八大山人亲题。大约写于1677-1678年间,此时八大对佛教已经流露出了“不热心”的心态,并感慨自己是个末代王孙,不能遇到相知的人,日子了然无趣。

第七跋:“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洞曹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个山自题。”钤印:怀古堂(白文)、释传綮印(白文)、刃庵(白文)

这一跋为八大亲题。在这一跋中,八大山人再次流露出他对佛教禅宗的厌弃和不满,他本来追随耕庵学的是曹洞宗,但又学了临济宗,且两种禅法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一个也学不好,以致于“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完全晕了。

第八跋:“没毛驴,初生兔,嫠破面门,手足无措。莫是悲他是世上人,到头不识来时路。今朝且喜当行,穿过葛藤露布,咄!戊午中秋自题。”耕香(朱文)、个山(朱文)

这一跋还是八大山人亲题。时间为1678年。自从在第四跋中向饶宇朴透露自己“想携书画去云游天下”的想法后,在第六、七、八中,八大一直在不断地为自己的这一行为寻找理由,且逐层递进,思想上经历了激烈的挣扎。全跋直译过来就是:“自己当初剃度当和尚,就像手足无措的小兔子一样,根本没什么主见,无非是觉得世上众生可悲,不知何去何从。可是现在,我终于下定了决心,高高兴兴地要告别那些葛藤露步,去走我自己的路了。哼!”最后一个“咄”字,非常近似于一种心理释放,大概到了这个时候,八大“携书画去云游天下”之心“已决”,十头驴子再也拉不回来了。

第九跋:“黄檗慈悲且带嗔,云居恶辣翻成喜。李公天上石麒麟,何曾邈得到你?若不 得个破笠头。遮却丛林,一时嗔喜何能已?中秋后二日又题。”钤印:掣颠(白文)

在戊午(1678)中秋题完第八段跋语两天后(即1678年8月18日),八大山人又在《个山小像》上写了一段跋,即第九段也是最后一段跋。此时八大已经流露出强烈的还俗之意,性情也有所变化,那么“掣颠”极有可能是他对自己内心这种强烈意念的告诫和驱赶,也就是说,这时候他的内心非常痛苦,时而想还俗,时而又想继续做和尚,两种情绪相互交织厮杀,到了第二年,精神上已有了“嗔喜”之状,距离“疯癫”似乎只剩最后一步。

上一篇: 八大山人:遗世逃名老,残山剩水身
下一篇: 瞧今年“垫肩款”西装外套,设计出众,三四十女人穿衣品贼好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