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南瑶绣项目。

每逢周二,68岁的“绣娘”沈佩英会穿梭在大麦山镇中心学校和九寨中心小学间,为坐在教室里的“书伢子”们教授瑶族刺绣基本知识。坐落广东粤北山区的连南瑶族自治县,有流传千百年的瑶绣文化。过去近半个世纪里,它曾一度衰落,如今又显露复兴之象。努力让祖先留下的传统手工技艺传承下去,是沈佩英这一代“绣娘”们的重要使命。

刺绣之于瑶族人,是群体文化的灵魂所在。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瑶族人以歌舞和刺绣为载体,记录民族传说和历史大事。从族群起源,到经历劫难,再到生活点滴,瑶族人用五彩针线绣成图纹,装饰于衣帽裙带之上,或会意、或象形,通达世代。

它也是瑶族人传递情意的工具。生长于崇山峻岭中,绣山水树木、花鸟鱼兽成图,是瑶人对自然感恩的表达。“姑娘不绣花,找不到婆家”的俗语,则是被称为“莎腰妹”的瑶族少女,与被称为“阿贵哥”的瑶族少男间传递爱情的表述。

今年5月12日,沈佩英将带着她的瑶绣技艺,走入深圳文博会清远馆,一展瑶族文化魅力。

手工绣的小花袋。

以绣代字承载民族历史

瑶族细分之下,又有“排瑶”、“过山瑶”等不同群落。其中排瑶与其他群落的生活方式区别最明显,为定居耕作而非“迁徙游耕”,因聚居连排建房而得其称谓。在中国,连南是唯一的一处排瑶聚居地。

隋唐时期,排瑶迁入连南。经千百年繁衍生息,形成八大排,之后又派生出许多小排冲,在明代形成有名的“八排二十四冲”。过山瑶则较排瑶晚进入连南,据过山瑶口碑流传及《过山榜》记载,他们大约在清道光年间分别从湖南和广西迁入。如今生活在连南的排瑶约9万人,过山瑶只有约3000人。

瑶族人没有创造出自己的文字,服饰、歌舞等民族文化的基本要素,在这个族群的生活中便显得尤为重要。《后汉书.南蛮传》记载:瑶人“积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是对瑶族服饰文化的较早表述。

瑶族服饰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刺绣,具体起于何时,目前很难考证。可以明确的是,按瑶族习惯,瑶家女子十岁开始学习制作挑花裙,到结婚之前,要将一生所需的挑花裙全部做好后存放在陪嫁的木箱内,供婚后终身使用。

附着在服饰上的瑶绣图案,蕴藏着丰富内涵,沉淀信息繁多。过山瑶在《过山榜》中记载,其祖先为白虫化为龙犬,称作“盘瓠”,其打败反叛藩王,讨得高辛王三公主,诞下瑶族后代。龙犬有尾,故瑶族服饰剪裁皆有尾形。

瑶族绣花冠上的花纹,外为龙角,中间为眼珠形,是民族传说与信仰的一种隐喻。挑花图案里,十二支箭簇拥的四方图案是瑶人祖先盘王的权力玺印“盘王印”的象征。不同群落覆盖在绣花冠上的绣花头帕各不相同,但中间的“盘王印”团却始终保持用白线,或是因龙犬在出世时洁白如蚕茧的缘故。

瑶服上常见的八卦形图案,则是蜘蛛网的变形。相传瑶族祖先曾受异族侵袭,走投无路时躲进山洞中,随即有蜘蛛在洞口结网。追兵搜寻到附近,有人建议进洞,领头者认为洞口结了很多蜘蛛网,不可能有人进去过,遂去他处。瑶人化险为夷,感念蜘蛛救命,后把蜘蛛当做护佑之神崇拜。

装扮过众人堂节日。

排瑶绣:色彩艳丽品种繁多

连南瑶族八排,各排民间刺绣工艺皆有不同特色。其基本作为日常生活用品的装饰而出现,有男女绣花头巾、绣花腰带、绣花裙等十多个品种。共通之处在于,工具材料皆是七号绣花针和棉、麻土布,且都不打稿描图、不使用模具,造型简练、概括,形体几何化。挑花刺绣纹样,通过叠加、去减等方法,变换出诸多自然景象和动物形象,如鱼纹、牛角纹、松树纹、小鸟纹等。

排瑶人用红、黄、蓝、绿线,在黑白底布上做文章,呈现五彩斑斓绣艺。“挑花”是排瑶妇女常用的一种传统手艺,有浓厚的山区气息和民族特色。人们用手工在靛蓝色布上挑制,反面挑花正面看。挑制时,利用绣花布的经纬纱线按图案隔一根或几根纱线插针,不能错乱。

图案凭挑制者爱好和丰富想象力绣成,没有统一样式。瑶族人生活在崇山峻岭中,对自然苍生万物情义浓郁。挑花中的人物、花草、鱼虫、兽禽都来源于生活,包涵瑶族人崇尚纯朴和真实的思想。

挑花选用的彩线,以大红或深红的丝线为主调,再用以黄、白、绿、蓝、粉红丝线做镶边,与底布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对比,使衣裙、背带装饰得精美鲜艳,且可以加固袖口、领口。

挑制一套衣裙,所费精力巨大。由于都是利用工余时间制作,一位瑶族妇女往往需要一年甚至几年才能完成一套。因此,瑶族妇女非常珍惜挑花的背带和裙衣,一般只在节日喜庆时穿戴。

绣花袋是瑶族人日常必备之物,因其兼具观赏和实用的特点,近年受游人青睐。生活中,瑶族男子外出,可在袋中盛放火药、烟盒,方便上山打猎和田间小憩,还可装上一天劳作所需干粮。妇女外出,可放小孩所用衣物、干粮等,以及闲时随地皆可制作的刺绣用具材料。

在排瑶人的称呼中,绣花袋被叫做“龙种袋”,其背后暗含意思,是年轻姑娘送给情郎的信物。每年农历十月十六瑶族最盛大的“盘古王节”,年轻小伙子背上姑娘送的绣花袋,跳长鼓舞对山歌。哪个年轻小伙子背的绣花袋好看,便说明他的心上人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人们会对这位姑娘赞赏有加。因此,年轻姑娘往往穷其智慧,要把绣花袋绣好。

盛装的瑶族妇女。

过山瑶绣:素线勾挑纹地精致

不同于排瑶定居耕作的习俗,过山瑶“吃尽一山则地迁”,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因而也被称为“游耕族”。

旧时过山瑶时代居住山岭间,与外界交流很少,女孩子一般不上学,很小就学习挑花技巧。首先依照传统图案样式联系“数纱”“针法”等基本技巧,然后默记一些图案,掌握基本构成法则,天长日久熟能生巧。挑花没有束缚,自由想象。配置的花纹以精美著称,花边图案繁而不乱,别具神韵。

相比排瑶绣的粗犷豪放,过山瑶刺绣做工更精细。排瑶人唐学情如今是连南文化馆馆长,其形容过山瑶绣“精致得看起来像机绣”。“第一次看见过山瑶绣的时候,我真是不太相信这是手工做出来的。”唐学情说,排瑶绣布底以麻为主,绣成的图案线条比较粗,看起来有些类似十字绣,或许是两者差别的原因所在。

大部分排瑶刺绣鲜艳明丽,过山瑶绣则显得多了几分朴实。其主要花纹师法自然,采用十字绣变换出各种物象形纹,花中套花,将服饰装扮得十分精美。树木纹是过山瑶绣娘的心爱,围裙、腰带常配连排树木纹。此外还有独特的菊花纹,其绣制以素色白线为主。

头巾冠饰是过山瑶和排瑶区别较明显的部位。排瑶男子多缠鲜红色头巾；过山瑶男子则头围黑色头巾,巾两端绣有花纹。排瑶女子头饰相对简洁,插白鸡毛、雉羽、银饰等妆点；过山瑶女子多戴尖角小高帽,其里用硬纸和红布做成小三角帽,外套上几块至几十块印花头帕,按次第层叠成一块方帕显得高耸,之后再扎上银牌、珠链等,工艺繁复。衣服的开襟,也是区分排瑶和过山瑶的重要方式。排瑶着衣多斜对襟,以腰带捆系。过山瑶则多为竖对襟,其上衣衣襟用白线绣出排扣,钉上小珠视为扣子。此外,过山瑶男女都喜欢围上绣花裙和绣花腰带,不同的是,女装围裙没有绣花口袋而男装有。

因年龄、家庭身份、社会角色的不同,过山瑶的服饰也有很大不同。以年龄而言,孩童服饰简单,色彩单调；青年中年服饰明快眼里,满身刺绣银饰佩挂,惹眼旖旎；老人服饰则平淡简朴。

盛装的瑶族妇女。

研发产业化以产促传承

秀丽多姿的瑶绣,在半个世纪前的文革浩劫中曾一度衰落。彼时“耍歌堂”被视为封建迷信活动。“破四旧”运动中,肇事者们损毁歌堂祖庙、歌堂坪,歌堂经书、绣花衣、绣花裙几乎全部被烧毁,瑶族服饰刺绣工艺随之尘封十多年。

文革结束后,瑶绣随着“耍歌堂”、“长鼓舞”等的复苏而回生。官方也在近年加大了保护和推广力度,并为技艺优秀者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荣誉。唐学情介绍,目前,连南排瑶“绣娘”沈佩英和过山瑶“绣娘”张树妹,分别被省命名为排瑶绣和过山瑶绣文化遗产继承人。

老一辈“绣娘”逐渐老去,对新生代“绣娘”的培训在近年随之开启。“去年我们申报了主要针对瑶绣的人才启航项目,以瑶族年轻人为主进行培训,第一期培训了约50人。”唐学情说,培训结束后,连南县又在新生代“绣娘”中挑选出一批优秀人才,送往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继续深造刺绣工艺。如今,现在连南记录在案的绣娘在500人以上。对成年人的培训之外,连南也将瑶绣这项传统工艺开进了学校。2007年,连南民族高中将瑶族民间刺绣和瑶族长鼓舞开设进校本课程。此后数年间,瑶绣被拓展至各中小学,包括沈佩英、张树妹在内的一批“绣娘”,每周都会到住地附近学校,为孩子们教授刺绣技艺。

传承危机正在逐步化解,如何推广、发展,让瑶绣有成熟的产品体系,使瑶绣工艺者受益进而进一步促进其传承,成为连南面临的新问题。“现在的瑶绣多数还是以瑶族人自用为主,销售出去量不多,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多数游客买回去只是作为观赏用品。”唐学情说,县里计划与广东技师学院等高校合作,共同研发瑶绣产品,使之产业化。“将来瑶绣应该是可以附着在人们常用的包,常穿的衣服、鞋子上,而不仅仅是观赏用。”唐学情认为,若增加瑶族之外人群对瑶绣的实用性,其市场潜力巨大,产业化后的瑶绣,或将因此迎来新辉煌。

统筹:清远日报记者 陈冰斌

采写:清远日报记者 李廷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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